“呦,这不是蒙阴师弟吗?这么着急干什么?屁股着火了?”正在他要进入主殿时,一道嘲讽的声音响起。
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白面书生”挡住他的去路。
来人一身月白长衫纤尘不染,衬得身形越发颀长清瘦。面容是极好的,眉眼温润如画,唇边总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浅笑,说话时嗓音清朗,措辞文雅,行礼的姿态更是无可挑剔。初见他的人,无不赞一句“好一个温润如玉的斯文弟子”。
然而,但凡与他接触稍深,那层温润的假象便如薄冰般裂开缝隙。他那双本该含笑的眼眸,深处却是一片望不到底的寒潭,黑沉沉的,毫无生气。看人时,目光平静得像在审视一件死物,那点礼貌的笑意从未真正抵达眼底,反而在对比下显得格外冰冷刺骨。他周身总萦绕着一种无形的低气压,阳光落在他身上都仿佛失去了温度,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阴凉。无人时,他脸上那点浅淡的弧度会彻底消失,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阴郁,如同被浓重乌云遮蔽的天空,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偶尔,他苍白修长的手指会无意识地划过玉简上冰冷的纹路,动作优雅,眼神却专注得近乎残忍,仿佛在无声地描摹着某种不为人知的阴暗图景。
“兰舟,滚一边去,爷今天没时间搭理你!”蒙阴冷哼一声,说话毫不客气。
“你和谁称爷呢?”兰舟脸色一沉。
“怎么?想和爷干一架?”蒙阴不屑的一笑,毫不避讳。
“你……”
兰舟手中的折扇不自觉的合上,眸子寒光闪烁,不过当他看到对方怀中的那个女子后,却转而阴沉的一笑:
“怎么?你的道侣死了?”
“你再给爷说一句!”
这句话好似触碰了蒙阴的禁忌,眼睛瞪的像铜铃般,张开血盆大口好似要将他一口吞下去。
“我……”
“蒙师兄,师尊让你进去。”正在这时,主殿中一个道童走了过来,打断二人的争执。
“哼!”
蒙阴斜着眼睛看了兰舟一眼,冷哼道:“要不是今天爷有要事在身,说什么也得剥你一层皮!”
说完,根本不等对方回话,首接向内殿跑去,一边跑一边继续大喊:
“师尊,救命啊……”
看着他的背影,兰舟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良久之后才狠狠跺跺脚,喃喃自语: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尊卑!”
蒙阴一路跑一路喊,所过之处皆是鸡飞狗跳,得亏内殿之中人烟稀少,否则还不知被他闹成什么样!
当蒙阴跑向主厅时,即使以他大大咧咧的性格也慢了下来,脸上露出一丝恭敬:
“弟子蒙阴,求见师尊。”
良久之后里面才传来一道有些疲惫的声音:
“进来吧。”
“是!”
推开那扇非金非木、触手微温的沉重大门,扑面而来的并非奢华,而是空旷到令人失语的寂静。整个殿堂如同剖开的巨大玉髓,地面光洁如镜,倒映着上方深邃的穹顶。穹顶并非砖瓦,而是流转的星空,亿万星辰明灭不定,投下清冷而永恒的光。星辰之下,唯有大殿尽头静静悬浮着一盏孤灯,其光柔和如月晕,堪堪照亮灯下一个看似普通的素色蒲团。
大殿右侧,一道无形之力悄然拨开浮云,豁然显出另一方天地——静室。这里更是简朴到了极致。没有桌椅床榻,仅一方未经雕琢的青石台置于中央,石台表面布满天然流畅的纹路,竟隐隐与头顶星图轨迹相合。石台旁,一个同样朴拙的石墩上,一只粗陶茶盏里,茶汤幽碧,热气杳然无踪,却有一缕淡泊的茶香若有若无,在冰冷的空气中浮沉。西面墙壁仿佛通体由整块冰晶雕琢而成,纯净得近乎不存在。唯有窗扇位置,月光奇异地从外面流淌进来,并非穿透窗纸,而是在虚空中自行凝聚、流泻,最终在石台前形成一道柔和光柱,仿佛月光自身凝结成了一只蒲团。
静室角落的阴影里,几尊玉石雕琢的小兽安静伏卧。它们形态各异,有似麒麟,有若青鸾,亦有全然不知名的古兽模样。玉色温润内敛,在静室微光下流转着千年时光沉淀的光泽,仿佛只是寻常摆设。
忽然间,殿内那盏孤灯的光晕微妙地波动了一下,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静室中央的月光蒲团上,无声无息地多了一道身影。来人发如霜雪,面容却无丝毫衰朽痕迹,唯有一双眼眸,深邃如同星图倒映的虚空,其间似有亘古的雷火明灭不息。他身着最为朴素的麻质素衣,周身却笼罩着一层肉眼难辨的淡淡清光,隔绝了尘埃,也隔绝了凡俗的气息。他并未环顾这熟悉的居所,目光径首投向角落阴影里那几尊玉兽。其中一尊形如狻猊的玉兽,原本低垂的头颅似乎微不可察地抬起了一瞬。
碧落仙宫掌教,云枢真人!
他的目光在玉狻猊身上停留片刻,旋即收回。他并未开口,室内却仿佛有某种无形的意志在流淌。玉狻猊体内沉睡的灵性被这目光悄然唤醒,石质的眼珠微微转动,一道极其微弱的光线自其眼中射出,无声地指向静室之外某个特定的方向。
云枢真人微微颔首,身影未动,那素袍却无风自起,荡开一圈肉眼可见的涟漪,旋即消失在原地,只留下那月光蒲团依旧散发着清辉。
那石兽最后的眨眼,无声地刺穿了这仙阙的寂静。原来即便是掌教居所这冰晶雕琢的永恒,也需以微小石兽的片刻苏醒为代价,才得以撬动天机一丝微澜。这斗室之中,仙家气象并非华彩,乃是极致的空寂里深埋着随时可唤醒的天地脉动;那石兽的一瞬灵光,便是凡人无法窥见的深渊中,仙人指尖轻拨的宇宙弦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