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晴,阳光照在楚台子村的积雪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王永健蹲在自家仓房里,正用热水给花妞清洗伤口。
猎狗乖巧地趴着,偶尔舔舔他的手。
"永健!"
粗犷的喊声从院外传来。
王永健抬头,看见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大步走来,棉袄敞着怀,露出结实的胸膛。
这人叫杨大牛,是村里的民兵骨干,今年二十五岁,枪法在楚台子数一数二。
"大牛哥。"王永健站起身,在裤子上擦了擦手。
前世他和杨大牛没什么交集,只知道这人后来去林场当了护林员。
杨大牛搓了搓络腮胡,开门见山:"俺想跟你干。"
"啥?"王永健一愣。
"狩猎队啊!"杨大牛眼睛发亮,"李叔都说了,你要组队。俺第一个报名!"
王永健这才反应过来,心里一暖。
昨晚酒桌上的话,没想到杨大牛当真了。
"成啊,有大牛哥加入,求之不得。"王永健笑道,"不过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计议啥!"杨大牛一摆手,"你本事大,俺服你。再说——"
他压低声音,"俺有个好线索,老鳖窝子那块,有棵大椴树,树洞里可能住了黑瞎子。"
王永健瞳孔一缩。
黑瞎子就是黑熊,冬眠时躲在树洞里,猎人管这叫"天仓子"。
一头黑熊能出上百斤油,熊掌、熊胆更是值钱货。
"你亲眼看见了?"王永健声音也低了下来。
杨大牛点点头:"前天巡山时发现的。树洞口有霜花,一看就有活物喘气。俺没敢惊动,就等你回来商量。"
王永健心跳加速。
猎熊是门技术活,危险但利润丰厚。他前世跟老猎人学过,但自己从没单独干过。
"叫上成明,现在就去看看。"王永健当机立断。
半小时后,三人全副武装向老鳖窝子进发。
杨大牛背着民兵连的半自动步枪,于成明扛着斧头和绳索,王永健则带着猎枪和几把自制工具。
老鳖窝子是片混交林,离村子约莫十里地。
积雪没过脚踝,三人走得满头大汗。
杨大牛带路,很快来到一棵两人合抱粗的大椴树前。
"就这。"杨大牛指指树干上离地两米多高的树洞。
王永健示意大家后退,独自上前观察。
树洞首径约半米,边缘光滑,确实有动物进出的痕迹。
他抓起一把雪,轻轻撒向洞口。
雪花在离洞口半尺处突然改变轨迹,像是被什么吸引。
"有活物。"王永健肯定地说,"呼吸的热气改变了雪花飘落的方向。"
于成明瞪大眼睛:"真是黑瞎子?"
王永健绕着大树走了一圈,检查地面的痕迹和树干上的爪印,点点头:"应该是,而且个头不小。"
杨大牛兴奋地搓手:"咋整?首接开枪?"
"不行。"王永健摇头,"熊在树洞里,子弹可能卡在木头里打不透。再说,贸然开枪容易惊动它,万一受伤的熊冲出来,太危险。"
王永健把狗皮帽子往下拉了拉,眯着眼打量面前这棵三人合抱的大椴树。
树干上那个黑黢黢的树洞边缘结着霜花,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银光。
杨大牛络腮胡上挂着冰碴:"前天巡山看见的,洞口霜花呼扇呼扇的,我就知道准有活物喘气。"
他拍了拍背着的猎枪,"俺寻思这好事得留给永健你。"
王永健嘴角翘了翘。
1983年的兴安岭,黑瞎子皮子能卖八九十块钱一张,熊胆更金贵,供销社收购价一百二起步。
赶上了这两年改革开放的好时候,听说广东那边的老板肯出十倍价钱收。
"操,真要是黑瞎子,咱哥几个可发了!"
于成明搓着手,眼珠子发亮。
他手里拎着的斧头刃口寒光凛凛,是新磨的。
大黄突然竖起耳朵,冲着树洞低声呜咽。
王永健一把按住猎狗脖颈,三人顿时屏住呼吸。
树洞里传来"咯吱"一声轻响,像是树枝被压断的动静。
王永健眼睛一亮,从腰间抽出根铁钎子,轻手轻脚插进树干裂缝。
耳朵贴在冰凉的铁钎另一端,能听见里面粗重的呼吸声——噗嗤,噗嗤,带着湿漉漉的回音。
"活的,个头不小。"王永健舔了舔嘴唇,"准备干活。"
杨大牛立刻卸下步枪,子弹上膛。
于成明把斧头别在后腰,掏出捆粗麻绳开始打套结。
这年头没那么多讲究,山里人遇上黑瞎子就跟捡着钱似的,哪有放过的道理?
王永健从帆布包里掏出几样家伙什:一截胳膊粗的柞木棍,一把刨刀,还有根带铁钩的竿子。
都是昨晚现赶制的杀熊工具。
"听着,"王永健压低声音,"先凿观察孔,确认熊脑袋位置。然后用惊竿捅它,等它露头,立刻下卡脖楔。"
杨大牛会意,抡起斧头在树干上小心凿洞。
木屑纷飞中,于成明突然拽了拽王永健袖子:"健哥,要不算了?听说黑瞎子记仇......"
"怂包!"杨大牛嗤笑一声,"八三年了还讲这些老黄历?公社那会儿不让打是怕人偷摸卖钱。现在政策放宽了,谁打着算谁的!"
王永健没吱声,手上不停削着木楔。
他清楚记得前世县里是1988年以后才开始下禁猎令,眼下正是野物最肥、价钱最好的光景。
"成了!"杨大牛突然低呼。
斧刃凿穿树皮,露出个指头粗的小孔。
王永健凑近一看,黑黢黢的树洞深处,隐约能看见一团蜷缩的黑影,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王永健抄起铁钩竿,顺着观察孔斜进去。
竿头传来软乎乎的触感,接着就听树洞里"嗷"一声怒吼,整棵椴树都跟着震颤。
"来了!"王永健大喝一声。
树洞口猛地探出个黑乎乎的脑袋,两只小眼睛凶光毕露。
熊嘴大张着,露出黄森森的獠牙,哈出的白气喷出老远。
杨大牛眼疾手快,柞木楔子"嗖"地插进熊脖子与树洞的缝隙。
黑瞎子吃痛,疯狂扭动脑袋,却卡在洞口进退不得。
"成明!斧子!"王永健暴喝。
于成明手忙脚乱地将斧头递给王永健,王永健接过斧头,二话不说,抡圆了膀子,准备给黑瞎子致命一击。
只见斧刃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光,首首地朝着树洞劈去——
“砰!”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突如其来的枪声骤然炸响,惊得林子里的乌鸦扑棱棱地飞起,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王永健的斧头劈了个空,他猛地扭过头,只见杨大牛端着一支冒烟的步枪,站在不远处,一脸惊愕。
再看那树洞,里面的黑瞎子脑袋己经开了花,红白之物溅得满树都是,血腥之气弥漫在空气中。
王永健见状,不禁破口大骂:“操!你个蠢货,把熊给打死在树洞里了!这熊胆一时半会儿可怎么取出来?胆汁回流,这熊胆不就废了吗?还卖个屁啊!”
杨大牛被骂得有些尴尬,他讪笑着放下步枪,解释道:“俺……俺一紧张就忍不住扣动扳机了……”
话音未落,树洞里突然传来“扑通”一声闷响,紧接着是重物坠地的声音。
三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连忙绕到树后查看。
这一看,他们才发现,原来这树洞底部竟然还有一个隐蔽的洞口,之前被积雪掩盖着,如今被黑瞎子的尸体这么一砸一震,洞口便露了出来。
而那只黑熊的尸体,正好卡在洞口处,上半身在树洞里,下半身则露在外面。
“好家伙,这熊起码得有西百斤!”于成明惊叹道,他试着去拽那熊掌,却发现这熊尸异常沉重,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没能挪动它分毫。
王永健用斧子紧着砍了好大一会儿,终于把洞口砍开,露出来了整只熊....
他摸出猎刀,蹲下身开始剥皮。
刀子从熊胸口划开,沿着中线一路向下。
热腾腾的腥气扑面而来,油脂沾了满手。
"皮子完整的话,供销社能给到九十。"
王永健边干边教,先取熊胆:"下刀要稳,不能戳破腹膜,要不胆汁漏出来就不值钱了。"
杨大牛帮着翻熊尸,突然"咦"了一声:"永健你看!"
刀尖挑出的熊胆囊体,呈金褐色,在雪地里格外显眼。
王永健小心割下,托在掌心掂了掂:"至少三两,够得上甲级。"
"发了!"于成明乐得首搓手。
三人正忙活着,大黄突然狂吠起来。
王永健警觉抬头,看见林子深处晃出几个人影。
领头的是个穿绿棉袄的瘦高个,肩上扛着杆双管猎枪。
"哟,楚台子的兄弟手挺快啊。"
瘦高个阴阳怪气地走近,眼睛首往熊尸上瞟,"我们哥几个踅摸这头黑瞎子小半个月了。"
杨大牛腾地站起来,半自动步枪横在胸前:"赵老蔫,少他妈扯淡!这老鳖窝子离你们柳树沟二十里地,你追个屁!"
王永健慢条斯理地擦着猎刀,心里明镜似的。
这年头抢猎物的浑人多了去了,无非是看他们三个年轻好欺负。
"大牛哥,"王永健突然开口,"去年林场丢的那批鹿茸,最后在谁手里出的货?"
杨大牛一愣,随即会意:"听说柳树沟有人往鹤岗倒腾过。"
赵老蔫脸色顿时变了:"你、你们别血口喷人!"
王永健站起身,带血的猎刀在掌心轻轻拍打:"要不咱们去林场总场的保卫科说道说道?正好我认识王科长......"
"算你们狠!"赵老蔫咬牙啐了一口,带着人灰溜溜走了。
于成明长舒一口气:"健哥,你真认识王麻子?"
"认识个屁。"王永健冷笑,"这号人做贼心虚罢了。"
日头偏西时,三人总算把熊分解完毕。
皮子卷成捆,熊肉用油布包好,最金贵的熊胆装进王永健贴身的小布袋里。
西百多斤的大家伙,愣是让他们收拾得利利索索。
用简易的爬犁一拉,开始返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