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村口,走上大堤,没了遮挡,风刮得愈发凶猛。
风声呼啸,从不知名的地方带来各种怪异声响:像野狗的尖嚎,像老牛的闷吼,还有仿若孩子嬉笑的声音……
她越走越害怕,越走越心慌,好几次,都差点掉头跑回家。
可她能这么做吗?不能啊!她要是临阵退缩,女儿咋办?为了女儿,哪怕是刀山火海,她也得硬着头皮闯一闯,今儿个,她没有退路。
借着朦胧的夜色,她好不容易找到了大堤下坡的那棵歪脖树。
她抬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刚想歇口气,忽然,树上有个黑影一闪而过,紧接着,几声婴儿啼哭般的尖叫划破夜空。声音又尖又响,伴随着哭声,还有一些枯枝簌簌掉落,噼里啪啦地砸在她头上……
她“妈呀”一声惊呼,一个屁股墩摔坐在地上,竹篮里的纸活儿瞬间撒了一地。
她瘫坐在雪地里,过了好一阵子,才缓过神来。接着,她强撑着胆子,仰头朝树上瞧去,只听见树枝间传来鸟儿扑棱翅膀的声响,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暗自寻思定是夜猫子在吓唬人。
“我个八辈子祖宗,你还来吓老娘……”
她嘴里不停嘟囔着咒骂,手忙脚乱地收拾洒落在地的纸活儿。收拾妥当后,她双手紧紧扶着歪脖树,吃力地站起身来。刚才那一下,可着实把她吓得不轻,到现在两条腿还软得首打颤。她抬手拍了拍屁股上的积雪,一时间,只觉脑袋昏昏沉沉,辨不清东南西北,全然不知该往哪儿走。
她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掰着手指头,仔细盘算起来:来时走的是偏东方向的大堤,这歪脖树在大堤下坡,照理应该是北边,如此算来,东北角便是歪脖树斜对着大堤背面的位置。想清楚后,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开始数着步子往前走,“一,二,三……”
乱葬岗里,密密麻麻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坟丘,哪里有什么路,她走得极为艰难,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深一脚浅一脚。
好不容易数到一百零九步,她在一座半掩着积雪的坟冢前停下脚步,缓缓蹲下身,从竹篮里摸索出事先准备好的木棍,在地上划了个圈,又把竹篮里的纸活儿一股脑儿地投进圈里,接着,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摸出火柴。
天气冷得刺骨,她冻僵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划了几次,那火柴愣是没点着。她心里愈发急躁起来,可这手却像不听使唤似的,越是着急,越是乱了分寸。慌乱之中,火柴盒竟被她不小心拆了,火柴棍稀里哗啦撒了一地。她心急如焚,急忙蹲在雪地上,双手慌乱地扒拉着,就怕火柴棍被雪浸湿,点不着火。
她双手紧紧捂住怦怦乱跳的心脏,拼尽全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再次划火柴,一下,两下,三下……终于,“哧”的一声,火柴划亮了,小小的火苗闪烁着幽蓝的光,在寒风中摇摇欲坠。她赶忙双手拢住,小心翼翼地凑近纸活儿前。只见一双镶着金边的小花鞋率先被火苗舔舐,瞬间燃烧起来,紧接着,小衣服、小帽子,还有金元宝,都被幽蓝的火焰迅速吞没……
平地里毫无征兆地刮起一阵狂风,卷扬着坟冢的积雪,劈头盖脸地朝她扑来。她只觉身后有什么东西正悄无声息地缓缓靠近,那东西模模糊糊的,似乎庞大无比,又似乎不及人高,还发出“咻咻”的粗重喘息声……
她顿感头皮发麻,一股寒意从脊梁上升起,仿佛有一只冰凉的大手轻轻抚上她的头顶,她的头发“唰”地一下,根根竖了起来,竖起来的头发好似没有叶子的枯草,在风中无助地轻轻摇曳……
恐惧如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她“妈呀”一声惨叫,连滚带爬地拔腿就逃。
她在乱坟岗里慌不择路地狂奔,一路上,不知摔了多少跤,只记得有一次,整个人摔了个狗啃泥,鼻子都差点磕破了,可她哪里顾得上这些。此刻,她满心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快点逃离这个鬼地方。然而,她跑了许久许久,感觉步数何止一百零九步,可怎么连大堤的影子都看不到?她满心恐慌,却又不敢有片刻停歇,只因她清晰地感觉到,那东西就在身后紧紧跟着,她跑得快,它就跟得快;她跑得慢,它就跟得慢。她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情急之下,泪水夺眶而出,带着哭腔喊道:“我的姥姥,我的妈呀,谁能来帮帮我呀……”她只觉脸颊上湿漉漉的,那泪水好似冰冷的虫子,在脸上缓缓爬动……
她跑得气喘吁吁、腿脚发软,却依旧没能甩掉身后那如影随形的“阴影”。她彻底绝望了,心想,这次肯定是在劫难逃了,它要是抓住自己,会怎么处置?是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将自己吞下,还是残忍地挖开肚皮,掏心肝吃?她越想越怕,最后万念俱灰。
反正也逃不掉了,干脆不逃了,随它处置吧。
她脚步越来越慢,最后任由那仿佛巨大无比的爪子把自己像小鸡似的高高拎起,又狠狠抛下万丈深渊……
她只觉片刻间,身体急速跌入谷底,先是胳膊肘重重着地,一阵麻酥酥的痛感还没来得及传遍全身,大腿又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好似断裂一般。她疼得龇牙咧嘴,想要呻吟、呼痛,脑袋却紧接着受到沉闷的重击,随后,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屋里弥漫着呛人的烟味。
李福财己经记不清自己把墙上的钟瞧了多少遍,每次扭头,脖子都酸痛难忍。
在这漫长的等待中,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尼古丁在口腔里弥漫,让他的舌头有些发涩,就像含了一块生了锈的铜板。
她己经去了几个小时,按说早该回来了,可怎么到现在还不见踪影?他的右眼突突地跳个不停,跳得他心慌意乱,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老婆子出事了。
他猛地站起身,在鞋底狠狠掐灭烟头,大步走到炕沿边,摇醒熟睡的儿子:“文龙,你醒醒。”
李文龙睡得迷迷糊糊,嘟囔着蹬了一只脚:“爸,你干啥呀?我困死了。”
李福财心急如焚,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勺上,“啪”的一声脆响,李文龙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一只手捂住后脑勺,满脸惊讶地看着他。
“你妈都去好几个小时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倒还睡得着。”他瞪着眼,厉声训斥道。
李文龙这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瞪大眼睛看着他问:“爸,那我们咋办?”
“你看家,我去找人,去找你妈。”
李福财说完,转身大步就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