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大渊景旸十四年，五月二日夜，墨云仿若怒兽，汹涌翻卷，天地被雨幕严实裹住。
姜昆喝得烂醉如泥，如同一滩软趴趴的烂泥，被几个衙役七手八脚地架着，一路晃悠着送回了家。领头的衙役扯着嗓子往屋里喊了好几声 “嫂子”，可回应他的只有屋外雨点击打门窗的嘈杂声，无奈之下一人翻了进去。
将姜昆丢在床上后，一个衙役边抹着脸上的雨水，边叹气说道：“姜哥，嫂子人多好呐，你可别老动手，把人打回娘家，这家里没个女人操持，哪还像个家呀。”
姜昆醉眼朦胧，却满是戾气，喷着酒气嚷嚷道：“你懂个屁！女人不揍，能老实？就得打，让她清楚这家谁是老大！”
那衙役皱了皱眉，敷衍应道：“行行行，姜哥你歇着，我们得赶紧走了，再磨蹭，赶宵禁前可回不去了。”
却不知有一双眼睛，在黑暗的屋子里，盯着几人远去。
半刻钟后，姜昆躺在床上，酒劲上头，燥热难耐，嗓子里像着了火，舌头都快黏在上颚了。
“大妞，大妞！” 他叫嚷着，可喊了半天，才想起大妞人不在，只能自已哼哼唧唧地从床上爬起来，脚步踉跄，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东倒西歪。
好不容易灌下几口水，姜昆那满是戾气的嘴皮子又开始不饶人，扯着破锣嗓子大骂：“臭，这次回来看我不打死你！”
狠话方落，门外陡然传来一道熟稔声音：“姜哥，我这儿还有佳酿，咱再出来喝点呗！”
姜昆愣了一瞬，旋即扯着嗓子喊：“赵二愣，你们还没回去啊！” 边嚷嚷，边摇晃着身躯，开了门。
刚一探出头，门口一个大酒坛子 “哐当” 立着，坛身还挂着雨珠。
姜昆见酒，眼睛放光，本能地伸手一捞，抱紧坛子，仰头猛灌一口，酒水四溅，顺着嘴角、脖颈淌下，他一抹嘴，咂咂嘴喊：“好酒！”
可门外除了雨幕，哪有人影，他眯着眼，醉醺醺地又扯着嗓子吼：“你们人呢，别搁这儿藏猫猫啊！”
赵二愣的声音仿若一道勾魂索，再次穿透雨幕在门外炸响：“姜哥，快来呀，雨太大了，兄弟们都等着你呢！”
姜昆被这一喊，酒虫、玩兴全被勾了起来，哪还顾得上穿蓑衣，直接走进了雨里。
雨水瞬间浇透他单薄衣衫，他却浑然不觉，怀里抱紧酒坛，左摇右摆，“你们在哪儿啊，等等我！”
他叫嚷着，被赵二愣的声音牵引着，一路沿着蜿蜒小巷前行，七拐八拐，直朝着那荒废许久的旧磨坊而去。
【好了，现在没人会过来。】
小十提示音响起。
眼前的人一坛酒都快被他鲸吞而尽，只剩个底儿在里头哐当作响。行至斜塘路尽头，他身子一个趔趄，站稳后茫然四顾，嘴里嘟囔：“人呢？”
话音刚落，下一秒，一个清脆宛如银铃却又透着冷意的声音，突兀在他耳后幽幽响起：“在这呢。”
尾音拖得长长的，仿若冰冷的手指，缓缓划过他的脊梁，惊得他头皮发麻。
四下里唯有雨砸地的噼里啪啦声，像催命鼓点，越敲越急。
一夜风雨肆虐后，晨曦艰难地穿透云层，天竟奇迹般放晴了，好似昨夜的阴森只是一场荒诞噩梦。
可很快，这份宁静就被一声惊恐的呼喊打破。
...............................
一个早起赶去邻村卖货的老汉，哼着小曲，挑着担子悠悠路过旧磨坊。本想着趁天晴赶个早市，能多挣几文钱，哪料到眼角余光瞥见地上似有一团黑影。
犹豫半晌，才攥紧了扁担，大着胆子，一步一挪凑近瞧。
待看清眼前景象，老汉吓得 “妈呀” 一声，扁担 “哐当” 落地。
只见那人身躯以一种极为扭曲的姿态瘫在地上，四肢胡缠，关节也诡异地扭转着。
脸上更是青紫交加看不出原本什么模样。
老汉双腿发软，差点瘫倒在地，慌不迭呼喊求救，声音都因恐惧扯得尖锐刺耳。
“死...死人啦！”
青牛村，晨雾还未散尽，丝丝缕缕缠绕在错落有致的农舍间。
小院里，严老太正坐在门口洗菜，严大妞在灶房里忙活。
“大妞，你也莫要使性子了，”严老太不敢抬头，看女儿那张脸，“多少年过去了，眼看维儿都要长大了，闹成这样，女婿下不来台，到时候又要闹起来了。”
“我和你爹也不是不疼你，只是女婿那人，哎...”
严大妞如何不知她娘想说什么，也明白她娘的顾虑。
话语在清冷的空气中飘散，透着无尽的心酸与无力。
严大妞怎会不知娘想说什么，又怎会不明白娘的顾虑。
姜昆刚对她动手的那些时候，她也曾哭着跑回娘家。
可那姜昆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滚刀肉，穿着那身衙役的衣裳，大摇大摆地就在青牛村大闹她的娘家。
不仅恶语相向，甚至还对爹和大哥动了手，扬言若是她不回去，就要把爹和大哥都送进牢里，污蔑他们拐卖自已。她深知，爹娘只是怕了，毕竟民不与官斗。
昨日她回来都怕爹娘不肯收留她，在官道上找了块地方，坐到城门快关了才回来的。
她没有可以给自已撑腰的娘家。
这是她早就知道的事实。
严大妞木讷地给灶下添了把柴火，沉默了一会儿，憋了一眼眶泪水， “娘，我知道了，吃完早饭我就带着维儿回去。”
严老太听到这话，原本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了些许，声音里忍不住带了一丝高兴：
“大妞啊，这就对了，总归是一家人，哪有隔夜仇。”
只有那泡在冷水中微微颤抖的双手和不敢直视女儿的眼神，泄露了她心底真实的情绪。
早饭罢，骄阳渐盛，金芒倾洒小院。
或许是内心的愧疚作祟，平日里素来小心眼又爱计较的大嫂，竟默默转身进了屋，不多时，双手捧出一篮子鸡蛋。
严大妞见状，微微一愣，本欲推辞，可目光触及大嫂那闪躲却又带着一丝期冀的眼神，终是默默收下，嘴唇轻抿，却未发一言。
在她即将迈出院子的当口，村头的二狗子气喘吁吁地狂奔而来，
“老严家的，出大事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