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记忆中的那个她深爱的人间。
她只看到朝廷动乱,衣不蔽体的农人哭着抛下他们无法养活的孩子,流民在麻木的眼神中被豪强的马蹄践踏致死,无数女子被压往深宫、与一具死婴结亲;而后又一阵七彩的春雨袭来,人世间的罪恶被这场暴雨冲刷,天地轮回而苦痛常在,新长出来的厚厚青草中埋了肚皮鼓胀的瘦弱干尸,饥民们拔了草、吞了土、啃食着死去亲人,牙牙学语的幼童在明白事理之前已经失去了母亲,趴在发臭的尸体上哭泣着,茅草屋外东倒西歪着干瘪的小骨头。
停下罢,停下罢,俊美书生唤道,可不过是一缕残魂的她什么也做不了,只不过随着仙子而行。
她们继续走着,往天外飞。云层之上是什么?俊美书生接下来看见的东西无法用人的语言描述。幻景一样的世界如花般绽放,每多看一眼,凡人也就愈疯狂一些,在疯狂之中理解了什么,在清醒之中产生了畸变。而迷惘护住了她,使得她畅通无阻地穿行于大恐怖间。待俊美书生回过神来,她们竟已经落了地,并肩站在一处高山上——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原本在她眼里缥缈的仙子一身华丽浓艳的装束下,那张玉白的面容更是显得夺人眼目,让人几乎不能用眼睛直视。
仙子看着她,“这便是仙。”
“仙?”
“记住你的恐惧,将来若是有什么人喊你与她结下因果,回绝了她便是。”
仙子说完,转身望着山峡间幽幽不见底的深渊,好似自言自语一般念着,这儿真高啊,如果我跳下去会死吗?
她闭上美眸,迎着风的方向飞起。但这风筝牵了线,怎么也飞不远,她抬头瞧见俊美书生正死死地抓着她的手,焦急地把她拉起,全然忘了什么仙人、什么仙法,唯有那片赤子之心闪耀着。
“你好傻。”仙子说,一身逶迤拖地深红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随风摆动,像一尾游向深渊的鱼,神情淡漠的她第一次笑了,“是啊,毕竟是你啊。”
红衣女子惊醒时,诸葛鸢在马车里借着微光读书。虽然不知道这女人怎么能在晃晃悠悠的车里读下去的,但李火婉还是没去打扰,只习惯性地掀开衣袖看了看,青白皮肤下黑色的蔓延并没有加剧,但体内蠕动的活物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时间不多了……
“鸢君,天色不早了。”她瞧见因为光线不好而虚起眼睛读书的女子,心想还好这边世界有种种神通,不然这女人到了现代世界一定是个近视眼。她想象了一下诸葛鸢那张光风霁月气度超然的脸在秀鼻上架着啤酒瓶底眼镜的样子,差点因此笑出来。
被点醒的诸葛鸢拢了拢手里的卷轴,恍然大悟:“是啊,不早了。”
她俩这会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马车停在了一间荒庙,里头也不知道拜得什么神,供得什么佛,但不影响二女留宿一晚。李火婉自领了打猎的任务,转头就往林子里钻去,小半天后带着几只已经扒皮去内脏的野兔和鱼走回庙里,瞧见诸葛鸢早早生好了火,背着手站在倒塌的佛像前兴致勃勃地瞧着什么。
“鸢君?”李火婉出声提醒道。白衣女子转身看她,指了指头顶塌陷的房梁,语气轻快地说:“小婉姑娘,你瞧,这座佛像原来是被房梁砸碎的。”
李火婉不知道诸葛鸢又发现了什么新鲜事,她只是顺着对方的话敷衍应下,将玉手里提的野味用木棍串好插在火边。
“被房梁砸碎了,也不知道这尊大佛做了什么亏心事。”诸葛鸢打趣道,“哪怕成就佛身,终究也逃不过化为一堆烂石头被人遗忘的命运啊。”
李火婉无语凝噎,她朝着诸葛鸢挥了挥手,“鸢君快别说笑了,我烤鱼手艺可就那样,要是你想吃不烧焦的,那还是自己来吧。”
诸葛鸢接过这个工作,嘴上却也不停。一会儿讲起大齐兴衰史,一会儿又说起自己游历多年的经历,当真是个绘声绘色的说书人。李火婉逃不开清秀书生这般念叨,把啃了一半的骨头丢给边上等着接的馒头,只能应付地嗯啊着,时不时从兔子上撕下一块肉递到诸葛鸢素手里,叮嘱她多吃点。李火婉想不通,同样两个眼睛一张嘴,诸葛鸢怎么就有说不完的话呢?
但深究内心,她也是不讨厌的。
坐忘道笑着在边上拍手,怪模怪样地捏着嗓子道:红中老大,都这般香娇玉嫩秀靥艳比花娇了,怎跟个幽闺中娇羞未出嫁的姑娘似的,心思这般扭捏也不叫人家知道?
李火婉不去理会,她只看着诸葛鸢男女莫辨的脸出神,诸葛鸢啰嗦的话语好像编织成了一首歌,即便听不懂歌词的意思,她那腔调是动听的。词句是乐符,一蹦一跳地从那两片薄唇中钻了出来,手拉着手在清秀书生的脑袋上随着节奏跳起舞来。就这么走着神,李火婉突兀地开口打断了诸葛鸢:“鸢君,你给我说个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