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千叶县的县令杜园,一大清早就沐浴更衣,一路小跑地赶去偏院的客房,准备去给小侯爷请安。
路上被几个早起做事的丫鬟碰见,皆受惊不浅,下一刻都不由自主地齐齐抬头看向西边。
她们家老爷竟然开始晨跑了,好稀奇!
偏院的客房里,黑炭叔起得很早,他起来之后就像一只等着报晓的公鸡,飞身跃到院子里的假山上,面朝东方,负手,闭目,静立。
清荷开门而出,蓦然发现,不解,遂询问。
黑炭叔曰:“养枪气!”
手中空无一物,身躯笔直坚挺,好吧。
清荷愣神过后,急忙用手托住差点掉到地上的下巴,提着木盆离开,片刻后就端回了热气腾腾的半盆热水,踩着小碎步进了房。
小侯爷虽然自律,但毕竟还小,起床时还需要人伺候,好在没有起床气这个毛病,省心。
进入内屋,清荷愣住了。
此刻,她们家小侯爷正以一个怪异的睡姿躺在床上,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诡异的一幕。
只见一只枕头已经掉在地上,姬长明则仰面朝上半边身子挂在床沿上,一手一脚垂向地面,脑袋偏转向外,枕在床沿,张着嘴,滴着哈喇子,在地上已经汇集成了一汪水洼,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在睡梦中下床尿了。
清荷心惊,急忙上前扶住姬长明,生怕他一个不小心从床上掉下来,结果,她发现她的担心只是多余的。
因为小侯爷的另一只手臂与腿,不知怎么做到的竟然将被子全都卷在了一起,像麻绳一样牢牢地拽住他的身体,愣是让他挂在床沿上保持着平衡。
唉!这应该是换了地方,小侯爷睡觉不踏实。
叹了口气,清荷的眸子瞬间亮了,她发现了一个小侯爷的秘密,嘻嘻,小侯爷竟然睡觉挑床。
带着欣喜,清荷飞快地将姬长明推到了床上,这才转身拧起毛巾,然后将冒着热气的毛巾一下子敷在姬长明的脸上,紧接着三下五除二地使劲擦拭起来。
等到毛巾拿下时,姬长明已经双眼圆睁,精神迸发,猛然喘了一口气,忽地坐起身子,睡意全无,完全清醒了。
热敷加窒息性按摩,是叫姬长明起床的绝招,屡试不爽,当然,在夏天,清荷会用凉毛巾冷敷,效果相同。
(对于喜欢赖床的孩子有奇效,不过不建议模仿,尤其是有起床气的孩子,否则后果自负。)
三两下穿好衣衫,下床时姬长明愣住了,他看着床前地上的那一摊水洼嘴角抽搐,他不记得自已夜里下地尿过,况且他从没有随地大小便的习惯,这个,苏氏可以帮他证明。
然而,眼前这个?怎么解释……
咚咚咚!
就在这时前厅外传来叩门声。
姬长明如释重负,立刻逃离社死现场。
清荷痴笑,竟忘了去给姬长明引路,然后她就震惊地发现,姬长明走得荡气回肠,根本不会撞上沿路的任何物件。
他不是目不能视吗?怎么可能?好诡异!又发现了一个秘密,先藏到心底。
“小侯爷!昨晚休息的可还好!被褥可还暖和?要不要卑职再命人……”
被清荷引进了门,杜园就一脸笑意地上前嘘寒问暖,那看向姬长明的模样比看到他自已的亲爹都尊敬。
听着对方的喋喋不休,姬长明也不好伸手去打笑面人。
倒是清荷第一次见人这么卑躬屈膝地巴结她们家小侯爷,心里没来由地生出一丝厌恶。
果然,人不自爱必自贱,堂堂一个县令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竟被一个丫鬟鄙夷,若是知晓,他一定会质问这个丫鬟,哪里来的优越感?
“杜县令!您这一大清早就来献殷勤,是做了啥亏心事怕被我们家侯爷责罚,准备来打温情牌吗?”
一句话差点将杜园噎死,他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心跳也不由地加速,他素闻小侯爷的贴身丫鬟聪慧,却没想到嘴这么毒,上来就给他递刀子。
“小姑奶奶说笑了!”对于侯爷的口舌,权利的代言人他不敢得罪,只能心虚赔笑,“卑职五年来恪尽职守,不说将千叶县治理的繁荣富庶,但也是风调雨顺,万民安居乐业,我这一身精瘦的躯体可是最好的证明!”
说到这里,杜园还刻意站直身躯,尽量让自已显得不卑不亢,还别说,除了长相平平,三十多岁的人了,他的身材不但没有发福,还的确显得有些消瘦。
“嗯!”清荷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五年了,杜县令能从一个脑满肠肥的大胖子变成这样子,可见你每日都过得殚精竭虑、如履薄冰,这般辛苦还真是难为你了!”
一句话一下子说到杜园的心坎里,他受宠若惊,立刻接住了话茬,“咳!食君之禄,替君分忧!这是卑职…卑职……”
说着说着话语就卡在了杜园的喉咙里,再也无法说出口,他冷汗淋漓,气喘吁吁,心道:原来一切皆在人家掌握之中,好恐怖。
见此一幕,姬长明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悄无声息在背后给清荷竖了一个大拇指。
清荷察觉,得意不已,不过却在一瞬间故作关心之色走向杜园。
围着对方上下打量了一下,清荷歪头思索着正色道:“我在医书上看到过,天寒之时出汗气喘,是为肾气不足,肺肾两虚,卫外不固,易致寒邪入侵,而阳气虚不能固摄津液,进而汗如雨下,气若游丝,长此以往,命......”
说到这里,清荷猛然间收声,一脸同情地看向杜园,道:“杜县令为全县子民之福祉呕心沥血,可敬可叹!不过,也要注意身体才行,若不然英年早逝,岂不是浪费了十年苦读所交过的学费,还有,用了那么多笔墨纸砚,嗯,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哦!”
她居然在意的是这个,姬长明目瞪口呆。
杜园亦是满头黑线,他没有被小丫头的学识惊到,反倒被对方有毒的话给气得够呛,他不由在心里一顿暗骂,只是脸上却依旧带笑,感激道:“多谢小姑奶奶提醒,卑职这就前去医馆就诊!”
说完,杜园冲着姬长明躬身一礼,转身就准备医遁,他是真的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了。
却在这时,姬长明抬起手指轻敲了一下桌面,示意清荷准备笔墨纸砚。
杜园闻声止步,虽心有不解,不过还是候在了一旁,默默等待。
片刻后,纸张铺陈,松烟渐浓,姬长明提笔蘸墨,笔走龙蛇,顷刻间写下几行歪歪扭扭的大字,落笔,示意清荷送于杜园。
杜园双手接下,只一眼就心跳加快呼吸急促。
这是药方,出自小侯爷之手,但见纸上字如虫爬,不堪入目。
书曰:不辱民,方能坐正,不欺天,方能心安,守中正之道,方能问心无愧,做到其三,可药到病除!
杜园诚惶诚恐,如捧烫手山芋,再次大汗淋漓,病似乎更重了,踌躇了瞬间方忐忑不安地躬身拜谢,转身仓皇离去。
看着对方狼狈而去,清荷浅笑,眉眼弯弯,如含苞待放的花朵,一个字,好可爱。
姬长明依旧淡然,稳如老狗,两个字,泰然自若。
只有站在假山之巅的黑炭叔,悄无声息地抹去手心里的冷汗,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还好没有狗急跳墙,平安。
跟贪腐势力作斗争,首次交锋,完胜。
这只是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