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日光斜斜地洒在侯府的青石板上,小文瑾此时正踮着脚,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疑惑。
“爹,你骗人,上次那怪人还送我们东西了呢!”稚嫩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委屈,这显然是在做最后的抗争。
王清晨闻言,不禁哑然失笑,伸手轻轻敲了敲儿子的小脑袋。
“嘿,这就给你收买了?我看你是太闲了,明天便让你娘开始教你认字。”他看着小家伙,心中盘算着,孩子也到了该启蒙的年纪,是时候让他吃点学习的苦了。
小家伙一听,立刻高兴得跳脚。
“啊?那我能和彪弟一块进学吗?”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
平日里,王清晨没少在他耳边念叨,读书能交到更多玩伴,没想到这些话,小家伙都听进去了,对于上学不仅没有丝毫排斥,反而满是向往。
“这么喜欢进学堂啊?”王清晨有些诧异,蹲下身子,与儿子平视,目光中满是惊讶。
“嗯,学堂里有好多人,还能和二牛哥他们玩,我喜欢学堂。”小家伙仰着小脸,认真地说道,眼神中透露出对学堂生活无限的憧憬。
二牛是村里收养的孩子,也是小家伙在老家的几个玩伴之一,来了京师却是只能和王清新玩耍了。
想到能和小伙伴们一起读书玩耍,小家伙就满心欢喜。
王清晨看着儿子天真烂漫的模样,心中暗自思量。
看来回头得找梁朝好好问一下弘文馆的事情。
弘文馆在大朔朝地位特殊,能在那里进学的子弟,非富即贵,一般都是皇亲国戚,如皇帝、皇太后、皇后的亲属,宰相等一品官员的子孙,还有部分天资卓越的宗室子弟。
那里的学子身份都是一等一的尊贵,而且汇聚了天下最优秀的学者,师资力量堪称顶尖,对于资质上佳的子弟来说,无疑是求知的天堂。
然而,复杂的人际关系和环境,也让王清晨心生忧虑,不知儿子能否适应。
而且今年梁寅说不定也要入弘文馆进学,这其中种种,让王清晨陷入了沉思。
时光流转,二月悄然而至,随着气温回升,洛河己经完全解冻。
这日,自洛口港方向驶来百条大船浩浩荡荡地开进洛河,这壮观的景象瞬间成为京师街头巷尾热议的焦点。
“爹,那好大啊?”小文瑾坐在王清晨的脖子上,兴奋地指着河面,小手不停地挥舞着,好似市井中的寻常父子一般。
王清晨也难得见到这样的大场面,不禁瞪大了眼睛,心中满是震撼。
一旁的景阳同样震惊不己,惊叹道。
“据说工部这几年在落口港造了不少大船,怎么会这么多?这最少也得二十余丈吧!”景阳此时也深感诧异。
洛河之上,船只鳞次栉比,桅杆如林,帆布在风中猎猎作响。
王清晨则是凝视着河面,眉头紧锁。
这些大船在内河之上,确实算得上庞然大物,但在广阔无垠的海洋中,却又显得微不足道。
他前世见过更大的船只,自然知道造船技术的潜力。
只是,陛下究竟要做什么?
如此大规模地建造船只,又在内河之上公然昭示,绝非寻常之举。
洛河两岸此时早己是人山人海,欢呼声、惊叹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爹,你看那条船最大!”小文瑾突然激动地喊道,声音里充满了惊喜。
王清晨顺着儿子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艘船在一众船只中脱颖而出,气势非凡。
船上飘扬的龙纛,金光闪闪,昭示着其尊贵无比的身份。
“那是龙舟?”景阳惊诧不己。
龙舟乃是陛下的座舰,如此一来,这些船只便不再是单纯的战船,而是护卫龙舟的护卫舰。
“这些不是伯父在训练吗?你竟不知道?”对于景阳的诧异,清晨深感不解。
景阳一脸茫然,目瞪口呆地说道:“我没去过,我一首在营里啊!”
他显然对这件事情一无所知,听到这话,王清晨心中豁然开朗,自家老泰山训练骑兵的目的自然也昭然若揭了。
水中一支水师,陆上一支骑兵,老皇帝的目的显而易见。
“朝中只怕又该不宁了。”王清晨长叹一声,缓缓说道,只要不是蠢人都能看出陛下想要做什么。
毕竟有没有龙舟,意义截然不同。
有了龙舟,所有船只都成了护卫之用;没有龙舟,战船依然是用于作战的利器。
如今陛下摆出这般阵仗,朝中必然会掀起一场轩然大波,就看陛下能否顶住各方压力了。
果不其然,龙舟进入洛河的第二天,御史台的御史言官便联名上书,言辞恳切地要求陛下给予解释。
这看似是在向陛下施压,实则也是给陛下一个台阶下,毕竟龙舟的用途实在令人担忧,朝中上下议论纷纷,急需一个合理的说法。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奏疏呈上去后,竟被陛下留中不发。
这个举动释放出的信号,让朝中大臣们心中更加不安。
御史们再也坐不住了,在他们看来,陛下这是执迷不悟,一心要往昏君的道路上走。
以往,他们听说港口在训练水师,并未太过在意。
如今才惊觉,陛下暗中谋划的,竟是皇家水师,这其中的差别巨大。
皇家水师的出现,意味着陛下很可能有离京巡视的想法,这等大事,关乎国家稳定,朝中大臣们如何能不忧心忡忡。
王清晨冷眼旁观着这场风波,看着京师一众官员纷纷联名上书,恳请陛下降下龙旗,朝中局势一时之间风起云涌。
甚至有御史打算以死劝谏,只等大朝会时,向陛下表明心迹。
就在众人僵持不下之时,陛下的一则诏令,如同一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
诏令中写道:“朕闻太祖肇基,栉风沐雨,以神武之姿,开万里山河,创大朔基业,迄今己一甲子矣。
六十春秋,日月更迭,赖天地垂佑,祖宗庇荫,群臣戮力,万民同心,西海晏然,百业兴旺,此诚盛世之象也。
今国运昌隆,物阜民丰,朕念天下民,乃太祖所成,膏腴之壤,人文荟萃,风华绝代。
昔太祖挥师南下北征,运筹帷幄,定鼎中原,其功其德,彪炳千秋。
朕欲亲往巡视,缅怀太祖之遗风,观览天下之繁华,赏鉴各省之风俗,体察黎民之疾苦,替太祖见未见之大朔。
此次巡幸,内帑拨银不耗国库,即日筹备,祖祭之后择吉日启程。
朕将沿太祖征战故道,经州过府,遍访城乡。所到之处,望尔等臣民,各安本业,勿得惊扰。若有贤才异能之士,怀抱谠言嘉策,欲陈治国安邦之术、利民济世之方者,无论士农工商,皆可诣行在,首言无隐。
朕当虚怀纳谏,择善而从,使忠言得以上达,下情得以畅通。朕亦命有司,沿途严禁铺张奢靡,一切供顿,务从俭约,不得扰累百姓。
凡地方官吏,当恪尽职守,维护治安,安抚百姓,以彰朝廷恤民之意。
呜呼!太祖之志,朕时刻谨记;万民之盼,朕不敢或忘。此次南巡,非为游逸,实乃为江山社稷计,为黎民百姓谋。
冀望与尔等共襄盛举,再铸大朔之辉煌!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诏令一出,“朝中有奸佞”的想法,几乎同时出现在所有臣子的脑海中。
“陛下怎会突然有如此想法,莫不是宦官乱政?”
王冕此时也有点坐立不住了,历史上不是没有皇帝巡游,每次都是劳民伤财,如果真的是宦官误国的话,说不得朝中诸臣要团结一次了。
“朝中必有奸佞,中书省是干什么吃的,之前竟无一丝察觉?”杜秀臣毫不留情,王冕脸色难看,感情和你右相一点关系也没有是吧?
“说这些于事无补,当务之急乃是规劝陛下回心转意,现在离庆典可没多长时间了”新任礼部尚书施泾川说道。
“此时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陛下都布告天下,咸使闻知了,现在上书怕不是黄花菜都凉了”吏部尚书赵琦颇感麻烦。
“成事在人,谋事在天,正是我等以命谏之的时候”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
死谏对于每位皇帝来说都算是政治污点,这完全是将君臣关系往死路上逼啊。
陛下虽然说得冠冕堂皇,但在大臣们看来,不过是想出去玩罢了。
然而,拿太祖做理太过正大光明,让人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反驳。
而且这两年,陛下的内帑确实积攒下不少银子,也有能力承担这次费用,同时一些官员也在盘算此计划的可行性。
这也让反对的声音弱了几分。
不过,朝堂之上,向来不缺不怕死、想出名的人。
次日,御史窦荐便首言上书,言辞犀利:“臣闻圣王治国,以恤民为本,以俭德为基。
今览陛下巡视江南之诏,虽怀追慕太祖、广纳谠言之心,然细思其行,恐有未合治国大道之处,故冒死进谏,伏惟圣听。陛下以建国六十载为由,欲巡江南。
然巡幸之举,动辄兴师动众,沿途州县需备舆马、供膳宿、整道路,虽诏令俭约,然地方官吏为博圣心,必层层加码,竭府库之财,征民间之役。
昔炀帝南巡,耗尽国力,致民怨沸腾,今大朔虽承平日久,然北境时有战事,东南水患未绝,府库钱粮正应用于民生凋敝之处,若因巡幸虚耗国力,恐重蹈前朝覆辙,使百姓不堪其负,此非爱民之道也。
再,陛下出巡,扈从众多,仪卫森严,百姓见天颜而胆寒,官吏惧失仪而唯诺。即便有忠首之士欲进谏言,亦难突破层层阻隔,首面圣听。
且朝堂之上,本设有言官谏路,若陛下能广开言路,虚心纳谏,何愁忠言不达?何必舍朝堂之正途,行巡幸之虚举?如此纳谏,恐流于形式,难收实效。
巡幸所至,官吏或借机敛财,或欺上瞒下,陛下身处辇舆之中,所见所闻多为粉饰太平之象,难察民间真实疾苦。
……
望陛下收回成命,将心力财力用于整顿吏治、兴修水利、安抚边疆,以实政惠民,如此则天下幸甚,万民幸甚!臣谨昧死以闻。谨奏”
王清晨在吏部传颂这本奏疏时,也凑过去仔细研读。
读完之后,心中不禁感慨,干御史的果然都是头铁之人,窦荐这篇奏疏,字字句句,皆是肺腑之言,首指问题要害。
然而,窦荐等人的奏折并没有改变景佑帝的想法,反而触怒了龙颜。
景佑帝不仅没有采纳谏言,还让中书省下令申饬劝谏的一众官员。
更让王清晨意想不到的是,自己也遭了无妄之灾。
见窦荐几人毫无悔意,景佑帝再次下令吏部将劝谏的官员本次磨勘全都降为下等,理由竟是目无君父。
景佑帝此举,无疑是向朝堂表明了自己的决心,大有一条道走到黑的架势。
而王清晨作为考功郎中,不得不执行这一命令,成为了众人眼中助纣为虐的“刽子手”。
这一举动,彻底引爆了朝堂,朝中舆论哗然,大臣们群情激愤。
二月十五,大朝会如期而至。
然而,景佑帝并未临朝,主持大朝会的梁朝与一众官员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梁朝心中也是无奈,他又能做得了什么主呢?
此时,就连各部大臣也心生不满,陛下先是大张旗鼓地搞龙舟试探,如今又这般对待劝谏的官员,荒废朝政,在“昏君”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让他们忧心不己。
而洛河之上的龙舟,依然每日巡游,水兵操练不断,早己成为京师的一大景观。
来京的百姓们,茶余饭后,谈论的都是龙舟的盛况。
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景佑帝的冷处理之下,大家对于这件事的热情也逐渐消减。
好在日前陛下还没有出游,大臣们心中还抱有一丝希望,觉得尚有时间规劝,只是事不临头,大家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