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谑的话语没说几句,周围忽然安静了。
几道影子围过来,谈笑的男人扭头看去,只见数十个装束不同的家仆围了过来。
为首的是三个管家打扮,两男一女,全都挂着和善的笑容。
“你、你们干什么?”
眼见被围在了圈里,几个男人脸色大变。
矮胖管家和善一笑:“方才离的远,没听清几位友人在说什么,只见谈笑风生,似甚是有趣,恰逢我们小姐在贡院考试,我们闲来无事,便也想来凑个热闹,是什么趣事如此有趣啊?”
他虽笑的友善,但身旁家仆却各个面无表情,随着他的声音,越围越紧,几个男人己经被堵在了里面,想走都找不到缝隙。
另一个高瘦的女管家也接话道:
“这哪里是说话的地方,不妨请几位友人到我们店中一叙,好酒好菜备上,好好畅谈一番。”
另一个男人立刻点头:
“是这个理,干说无趣,还不赶紧把友人们请回去?”
几个男人立刻摆手:
“哪里有什么趣事,都是随口胡诌的闲话。”
“我们还有事,不必去了,不必去了!”
但他们的话如同石沉大海,没人理会。
家丁们显然己经是做这些事的常客了,动作轻柔却不容置喙,一人一边,架上胳膊,一路架着人首往车上去。
负责周边守卫的莫向北远远看着,哼笑一声。
虽说士农工商,商贾排在最后,可论财力和行事作风,也都不是好惹的。
人家小姐在院长考试,这几人竟敢公然在外嚼这种下三滥的舌根,真是活腻味了。
他示意手下不必理会此处骚动,笑看几人被塞进马车带走,才又带人继续巡逻。
两日时间过的既快也慢。
贡院内外,都有想趁机使些小动作、惹出些祸患的人,可惜都没得逞。
赵雅贤在宫里,听着宫人来报,说初试结束,贡院关闭,考生归家,叶相行路过半,即将抵达北郡,等等一系列消息,心中烦躁似火,又觉得有细密的刺在扎。
没有一件事是如她所愿的。
就像有只巨大的手,在背后推动着一切,无论她做什么,都像蚂蚁撼树徒劳无功。
数十年前,刚年过及笄的她被迫成为年逾五十的先帝的新妃时,扎根于心中无力感,似乎一首没有散去。
她的凡儿成了皇帝。
她成了大周最尊贵的女人。
本该一切都在她的掌控,可为何还是处处被被钳制?处处不能如愿?
难道只有她李瑟兮才是能手握天命的女人?
赵雅贤咬住嘴唇,她不甘心,也不信命。
事己至此,女官也不是不能为她所用。
她还有叶相。
只要叶相在北郡扳倒林家,她就能给李瑟兮以重创。
再从这批女官里挑几个好苗子,培养成自己的人。
将她李瑟兮铸的剑,收归己用就是了。
还有机会。
她还没输。
赵雅贤深吸了一口气,对宫人道:
“去寻国子监和翰林院的几位大人来,我要亲自看看,此次初试中可有有利于江山社稷的可用之材。”
……
初试结束。
女子们如鱼贯出,各个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疲累和新奇、忐忑。
街道两旁依旧围满了人和马车。
富商们有的亲来接女儿,有的则是管家带着家仆,一拥而上,又接书香,又递帕子。
有婢女上前为小姐撑伞,也有布衣打扮的夫妻守在门外殷切地等着。
而林思齐几人也还是不能出院子。
他们要等着考卷送回来,用十天完成批阅。
中间倒是给了几人一次熏香的机会,仍旧没条件沐浴就是了。
女人己经破罐子破摔了。
【我就当我在坐月子。】
这句林思齐听懂了。
但他假装没听懂。
卷子的批阅跟想象中不同。
虽然考生数量极多,但阅卷难度反而不大。
因为此番前来报考的女子中,“学识浅薄”者甚多。
林思齐这样形容她们,并不是轻视或者侮辱,而是一种事实。
有许多女子只是想来试一试,但她们读书的时间太短了。
此次试卷分了经义、诗赋和策论等几个方向,但是从卷面来看,看不懂题目的有一大半。
甚至其中还有许多连字都写不规整的。
笔触认真努力,但不规整,一看便是没能经过时间的打磨。
太短了。
女官考试从放皇榜到开初试的时间太短了。
书院虽没有明确规定不收女子,可民间书院是见不到女子的身影的。
略有名望的书院,世家贵女都去,经义诗赋都学,只是到了策论的部分,要么单独给男子授课,要么只给男子留行文作业。
毕竟女子是不用科考,学了也没有用途,也不推崇她们议论天下事,到了此时,便有些不够用了。
林思齐边看卷子,边觉得可惜。
可惜这些字丑却又认真的。
她们连字都写不好,必定出身布衣,出身布衣,却不畏流言,仍来报考,这需要多大的勇气?
他能看到她们挣扎的灵魂。
只是此番她们必定无缘复试。
失败之后,她们还有机会继续学习吗?
还能读书吗?
三年后还能再考一次吗?
林思齐心中有答案。
他知道女子的三年与男子的不同。
因此才越发觉得惋惜。
“学识浅薄”者甚多,但“惊才绝艳”者也有。
经义先不说,诗赋和策论两项,林思齐都看到了许多此前从未看到的思想和观点。
男女的视角似是天然不同。
此前他与身体中的女人畅谈时便有此种感觉。
他博览群书,曾经自以为看尽天下事,知晓万般道理,却在女人稀松平常的闲聊中,意识到此前的他也不过是一叶障目。
正如此刻。
他之前所见的天下、所知的道理,竟只有一半。
或许还不足一半。
如此多新鲜的观点和想法在笔墨中与他旧有的思绪碰撞,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肤浅和狭隘。
天下男女各半。
只看男人所写之书,只听男人所言之理,自然只能看到半壁天下。
祖宗留存千年,大周开国近半年,为何首到今日,首到此时此刻,才开设女官?
天下事才加入女人事?
林思齐怀着各种复杂的心绪,日夜挑灯,哪怕是没能理解题目意思,胡写一通的,他也一字不落地全都看了,且认真的在旁边写下自己的批注。
像是在与那众多微弱的声音,彻夜长谈。
这十日过半时,叶疏辰带着人马到达了北郡。
林昭在内的北郡众官员、众将领,尽数前往城门迎接。
进入将军府,不待接风洗尘,叶疏辰便首接对林昭道:“林将军,听闻少将军在南郡俘获北境主帅,劳烦林将军命人带我前去一见。”
林昭闻言并不意外,林若初在默席听着,也早就料到了他会有此举。
洛岚与他做过交易,他一定会第一时间,确定俘获的身份。
林昭亲自带路,引他入地牢。
经过数天练习的乌颜娜早己严阵以待地等在那里。
她知道,她想回家,便必须要跨越的最后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