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真是快人快语!”最初开口的那个织娘声音恢复了正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既然懂规矩,那就再好不过了。请吧,两位贵客,先奉上‘食粮’,我们立刻为二位安排最上等的‘织梦居’!”
她们将两人引到前厅中央,那里有几张同样由靛蓝光丝编织成的、形似巨大蘑菇的矮墩。
林默雨毫不客气地坐下,看向李然:“你先还是我先?”
李然硬着头皮坐下,感受着身下光丝冰凉滑腻的触感,以及脚下谎言结晶不时发出的尖锐哀鸣。他搜肠刮肚,想着如何编造谎言。他一个初来乍到的穿越者,记忆本就模糊,编谎都显得生涩。
“我……”李然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我曾是……一个庞大帝国的皇子,因宫廷政变流落至此。”
李然将谎言尽量说得模糊,不过话音刚落,他清晰地看到,离他最近的那个织娘头颅内,几只新的、半透明的蜉蝣凭空滋生出来,兴奋地加入了翻涌的大军,那两点黑眼珠也满足地眯了眯。
而李然倒也敏感的的发现了一缕莫名的东西从自家的身体中。扯了出去
“哦?皇子殿下?”另一个织娘发出夸张的惊叹,蜉蝣组合出崇拜的表情,“那您一定见过数不尽的珍宝吧?”
李然没接话,继续说第二个谎言:“我背后的这把剑,并非凡铁,乃是天外陨星所铸,蕴藏着足以劈开山岳的力量。” 他拍了拍背上的清虹剑。这次,又有几只蜉蝣在织娘头颅内诞生。
然后,轮到林默雨了。她瞥了一眼那些贪婪蠕动的蜉蝣头颅,眼神冰冷麻木,仿佛在完成一项令人厌恶的任务。
“第一段,”她声音平淡无波,“我此行是为了寻找失散的妹妹,她温柔善良,从未伤害过任何人。” 李然注意到,她说到“温柔善良,从未伤害过任何人”时,语速有极其细微的加快。她话音一落,几个织娘头颅内的蜉蝣翻涌速度骤然提升,似乎这段“食粮”格外美味,滋生的新蜉蝣也比李然的多不少。
“第二段,”林默雨继续道,目光扫过织娘们,“我觉得你们长得……还挺顺眼的。” 她语气毫无波澜,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噗嗤……”一个织娘似乎没忍住,由蜉蝣构成的“脸”扭曲了一下,随即又强行组合出“受宠若惊”的表情:“哎呀,妹妹真会说话!” 但她们头颅内蜉蝣的翻涌却达到了一个小高潮,显然,这句违心到极致的“赞美”,蕴含的“灵性”异常丰富!
“食粮”奉上,织娘们似乎极为满意。最初那个热情声音的织娘(头颅蜉蝣此刻组合成一个相对稳定的、带着谄媚笑容的中年妇人模样)走上前:“贵客爽快!请随我来,这就带二位去最好的‘织梦居’!”
她迈动烟雾足肢,在前引路。脚下的谎言结晶随着她的步伐发出连绵不断的尖锐哀鸣,如同一条通往巢穴深处的、由痛苦声音铺成的道路。
两人跟着她,穿过层层叠叠、蠕动不休的靛蓝光丝网络,最终被引至织巢中心区域一个最为巨大、散发着柔和深邃蓝光的巢室前。巢室表面光滑,如同上好的锦缎,隐隐有流光转动。
“二位请安心歇息,”引路的织娘停在门口,蜉蝣头颅上的笑容扩大,两点黑眼珠在幽蓝的光线下深不见底,“愿你们在‘谵妄锦’的包裹中,做个……好梦。” 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粘腻感。
巢室的门无声滑闭,将外面蠕动的靛蓝光丝与甜腻腐果的混合气息彻底隔绝。内部并非完全的黑暗,而是沉浸在一片深邃、仿佛能吸收杂音的靛蓝幽光之中。
脚下铺满的细碎谎言结晶不再哀鸣,但踩上去依旧冰凉坚硬。
巢室中央,由无数蠕动的靛蓝光丝编织而成的“谵妄锦”床铺,如同活物般微微起伏,散发着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奇异波动。
李然环顾这诡谲的栖身之所,强压下心头的不适。他走到离林默雨稍远的一处“谵妄锦”旁坐下,那触感滑腻冰凉,仿佛坐在某种巨大生物的脏器上。
他望向正闭目调息、脸色依旧苍白的林默雨,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
“刚才那些……‘房东’,就是你说的‘谵妄织娘’?它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此刻,李然的脑海中还残留着那由蜉蝣聚合、不断变幻的头颅和烟雾状足肢的形象,以及那踩上去便哀鸣的结晶地面。
林默雨缓缓睁开眼,眼中带着一丝长途跋涉后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对李然这份“无知”的无奈。她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更舒服些,才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巢室里显得有些清冷:
“嗯,谵妄织娘。一群被自己吐出的丝线囚禁的可怜虫,或者说是怪物。”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你看到的它们那副鬼样子,就是代价。它们的头颅,由一种叫‘谎言蜉蝣’的东西构成,每编织一段谎言丝线,或者吞食一个足够‘美味’的谎言,那头颅里就会多生出几只蜉蝣。”
随即,林默雨又指了指脚下:“这些发光的碎渣,就是它们消化不了的谎言残骸,踩上去就叫唤,烦人得很。它们喜欢听人撒谎,那是它们的命根子,同时也是催命符。”
李然想起织娘们贪婪吞噬他和林默雨谎言时,头颅内蜉蝣翻涌滋生的景象,不禁感到一阵恶寒。“它们……就靠吃谎言活着?那这些巢穴……”
“巢穴就是它们用谎言丝线织出来的。”林默雨接口道,语气带着一丝讥讽:“住在这里,躺在谵妄锦上,据说能让人做美梦?”
“呵,谁知道是不是沉溺在它们编织的虚假幻境里。织得越多,它们的头颅就越臃肿,里面的蜉蝣越挤。等到了所谓的‘千谎之体’,整个脑袋透明得像个琉璃球,里面的蜉蝣翻腾得像开水,那时候它们离彻底疯掉也不远了,意识被无数谎言撕碎,变成只会机械吐丝织网的‘空壳织机’。”
她顿了顿,补充道:“它们喜欢盘踞在充满欺骗和流言的地方不爱挪窝,如流言蜚语最盛的集市角落,那里的气息对它们来说像美酒,也许这片织巢之地曾经就是一片繁华的聚居地。”
“就说刚才引路的那个织娘,应该还没到千谎之体,但脑袋里的蜉蝣也不少了。”
说到这儿,林默雨眼中闪过一丝警惕:“记住,别碰它们的烟雾足肢,据说那玩意儿能勾出你心底最深的秘密,然后让你神志恍惚很长一段时间。”
李然听得心头凛然,对这诡谲的世界规则认识更深了一层。
万物相生相克,连谎言都能成为生存的基石和牢笼。他下意识地离那微微起伏的“谵妄锦”远了些。
两者沉默片刻,李然从背囊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了一枚青涩的杏子,表皮还带着些微绒毛。
这是他穿越前随手在郊外摘的野果,口感酸涩粗糙,没想到竟随他一同来到了这个贫瘠的世界,而且只剩这最后一枚了。
“给。”他将青杏递给林默雨,带着点歉意,“没熟,很酸。”
林默雨的目光落在青杏上,瞬间凝固。那抹新鲜的、带着生机的绿色,在这片靛蓝幽光笼罩的、充满谎言与扭曲的巢穴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又如此……珍贵。
林默雨的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