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圣玛丽的春天来得悄无声息。段靳言——现在大家都叫他"莱恩"——站在格林家杂货店的门口,看着屋檐上的冰棱一滴一滴融化,在阳光下闪烁着钻石般的光芒。三个月前,五岁的艾米丽在湖边发现了他,那时的他浑身是伤,奄奄一息,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
"莱恩!看我找到了什么!"艾米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女孩的金发辫子随着奔跑一甩一甩,手里高举着一朵早开的雪割草。
段靳言蹲下身,平视着这个救了他一命的小女孩:"真漂亮,春天第一朵花。"
"给你的!"艾米丽郑重地将花放在他掌心,"玛莎奶奶说,雪割草很坚强,能在雪还没化完的时候就开花。就像你!"
段靳言小心地捏着那朵脆弱的小白花,胸口涌起一阵暖流。这个五岁的孩子用她天真的方式,给了他一个家,一个名字,甚至一个存在的理由。
"谢谢,小船长。"他轻轻捏了捏艾米丽冻得通红的小鼻子,这是他们之间的昵称——自从上个月他帮艾米丽做了艘玩具船后,小女孩就宣布他是她的"大副"。
玛莎从店里探出头来,银发在脑后挽成一个整齐的发髻:"你们两个,别在门口磨蹭了。莱恩,货到了;艾米丽,你的字母练习还没做完。"
段靳言站起身,将雪割草别在衬衫口袋上,跟着玛莎走进店里。格林杂货店是苏圣玛丽这个湖边小镇上最古老的店铺之一,货架上摆满了从钓鱼用具到手工果酱的各种商品。每周三的货品送达是他最喜欢的时候——整理新货物时,他总能发现自己意想不到的技能。
"这次是约翰逊公司的新货,"玛莎递给他一张清单,"你负责清点入库,我去后面整理账本。"
段靳言接过清单,眼睛快速扫过那些商品名称和数量。奇怪的是,他甚至不用仔细思考,就能立刻看出哪些价格不合理,哪些货物订多了。当他把建议调整的订单拿给玛莎看时,老人惊讶地挑了挑眉。
"你又对了。上次按你说的减少罐头订货量,我们确实避免了积压。"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莱恩,你以前肯定是做生意的。"
段靳言的手停在半空,一个画面突然闪现在脑海中——明亮的会议室,长长的檀木桌,成堆的文件,还有一双递过咖啡的手,纤细的手腕上戴着一只银色手表...
"莱恩?"玛莎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又想起什么了吗?"
他摇摇头,那些碎片太模糊,无法拼凑成完整的画面:"只是...一个办公室的场景。不重要。"
玛莎拍拍他的肩膀,没有追问。这三个月来,她己经习惯了段靳言偶尔的记忆闪回,也学会了不给他太大压力。
下午,段靳言带着艾米丽去湖边散步。冬季的冰雪己经融化了大半,露出下面深蓝色的湖水。艾米丽像只快乐的小鸟,在湖边跑来跑去,捡拾被湖水冲刷得光滑的石头。
"这个给你!"她递给段靳言一块扁平的黑色石头,"可以打水漂!我教你!"
段靳言接过石头,手指自动调整到某个角度,然后手腕一甩——石头在水面上跳跃了七下才沉入水中。
艾米丽惊讶地张大嘴:"哇!你太厉害了!第一次就跳七下!"
段靳言自己也愣住了。这个动作如此自然,仿佛他己经做过千百次。又一个关于过去的谜团——他是什么时候学会打水漂的?和谁学的?
"莱恩,"艾米丽突然严肃起来,小手拉住他的衣角,"如果你永远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你会一首和我们在一起吗?"
这个问题像箭一样刺入段靳言的心脏。他蹲下来,平视着艾米丽湛蓝的眼睛:"艾米丽,听着。无论我能不能想起过去,你和玛莎永远是我的家人。我保证。"
小女孩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脖子。段靳言轻轻回抱这个小小的身躯,突然意识到这是三个月来他第一次如此确定某件事——他属于这里,至少现在是这样。
回程的路上,艾米丽喋喋不休地讲着学校的趣事,段靳言则注意到了一个陌生男人站在杂货店门口。那人穿着考究的深色大衣,与小镇居民的随意打扮格格不入,正假装浏览橱窗里的商品,眼神却不断往店里瞟。
某种本能让段靳言停下脚步,将艾米丽拉到身后:"小船长,我们走后门好不好?我想尝尝玛莎新烤的苹果派了。"
艾米丽刚要抗议,看到段靳言严肃的表情,乖巧地点了点头。
后门厨房里,玛莎正在整理刚烤好的派,香气弥漫整个房间。段靳言压低声音告诉她关于陌生人的事。
玛莎皱起眉头:"今天第三个了。早上还有两个生面孔来买烟,却一首打听镇上有没有新来的亚裔居民。"
段靳言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节奏急促:"有人在找我。"
"朋友还是敌人?"玛莎问出了关键问题。
段靳言闭上眼睛,试图在混沌的记忆中寻找答案。枪伤。冰冷的湖水。黑暗中的追逐。这些碎片指向一个危险的过去。
"我不确定,"他最终承认,"但我不想连累你们。"
玛莎哼了一声,把一块苹果派塞到他手里:"别说傻话。你和艾米丽去楼上待着,我来应付店里的人。"
那天晚上,段靳言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梦中,一个模糊的女子面容在远处呼唤他,声音充满痛苦和思念。每次他试图靠近,梦境就会变成枪声和刺骨的湖水。他轻手轻脚地起床,不想吵醒睡在隔壁的艾米丽,来到小阁楼的窗前。
苏圣玛丽的夜空繁星密布,银河像一条闪亮的丝带横贯天际。这样的夜晚,他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在某个地方,有人也在看着同样的星空,思念着他。
"又做噩梦了?"玛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老人披着羊毛披肩,手里拿着两杯热牛奶。
段靳言接过杯子,点点头:"同样的梦。一个女人...但我看不清她的脸。"
玛莎若有所思地啜了一口牛奶:"记忆就像伤口,需要时间愈合。强迫它只会让情况更糟。"
他们沉默地站了一会儿,享受着夜晚的宁静。突然,远处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一束车灯扫过树林。
"这么晚了会是谁?"玛莎皱眉。苏圣玛丽的居民很少在深夜外出。
段靳言不自觉地绷紧身体,某种本能让他进入警戒状态:"最近镇上陌生人多吗?"
"比往年多,"玛莎承认,"尤其是那些自称'赏鸟者'的人。苏圣玛丽确实有不错的观鸟点,但冬天并不是最佳季节。"
段靳言的手指紧紧握住窗台。那些人很可能是在找他。问题是为什么?他是受害者还是...更复杂的角色?
"明天我要去趟镇上医院,"玛莎突然说,"找我的老同事给你做个检查,不通过正式渠道。"
"谢谢。"段靳言轻声说,这个词远不能表达他的感激。这两个陌生人——不,现在是他唯一的家人——救了他的命,给了他一个家,尽管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否值得这样的善意。
第二天早晨,艾米丽兴奋地宣布要带段靳言去她的"秘密基地"——湖边的一个小树屋。玛莎本想反对,考虑到可能存在的危险,但看到两人期待的眼神,只好妥协。
"中午前回来,"她嘱咐道,"还有,艾米丽,别靠近薄冰。"
树屋虽小但温馨,显然是玛莎丈夫生前为孙女搭建的。艾米丽骄傲地展示着她的"宝藏"——彩色石头、羽毛、一本画满涂鸦的笔记本。
"这是我最喜欢的地方,"小女孩认真地说,"爸爸离开前经常带我来这里看星星。"
段靳言知道艾米丽的父亲在伊拉克战争中牺牲,那时她才三岁。这个认知让他心头一紧——又一个被命运伤害的小生命。
"你知道吗?"艾米丽突然凑近,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我觉得你是个王子。"
段靳言忍不住笑了:"为什么?"
"因为玛莎奶奶说,只有王子才会这么礼貌又温柔。"艾米丽一本正经地解释,然后指着他的左手,"而且你有这个!"
段靳言低头看去,发现自己左手无名指上有一圈淡淡的痕迹,像是长期佩戴戒指留下的。这个发现让他心跳加速——他结过婚?那梦中那个女人是他的妻子吗?为什么没有人找他?
"莱恩?你还好吗?"艾米丽担忧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小女孩的小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你看起来要哭了。"
段靳言这才意识到自己眼眶。他勉强笑了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也许不是王子,但我可能真的有过家庭。"
艾米丽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突然跳起来:"那我们做个寻人启事!贴在杂货店门口!"
这个天真的提议让段靳言心头温暖。他正想回答,突然听到远处传来汽车引擎声。从树屋的小窗户望去,一辆黑色SUV正缓慢行驶在湖边公路上,车窗贴着深色膜,看不清里面的人。
某种本能让段靳言立刻警觉起来。他轻轻拉过艾米丽,远离窗户:"我们该回去了,你奶奶会担心的。"
回程的路上,段靳言不断回头查看,确保那辆车没有跟来。艾米丽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紧张,小手紧紧抓着他的手指。
"坏人来了吗?"她小声问,眼中却没有恐惧,只有对冒险的期待。
段靳言摇摇头:"可能只是游客。"但他心里知道,普通的游客不会在这个季节来这个偏僻的湖边,更不会开车慢得像在搜寻什么。
那天晚上,玛莎从镇上回来,脸色异常严肃。她把段靳言叫到后院,确保艾米丽听不到他们的谈话。
"医院那边没有匹配你的DNA记录,"她低声说,"但更奇怪的是..."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镇上贴满了这个。"
那是一张寻人启事,上面印着一张亚洲男子的照片,轮廓与段靳言有几分相似。标题写着"寻找段氏集团总裁段靳言",提供高额悬赏。
段靳言盯着那张照片,突然一阵剧痛从太阳穴首刺入脑,他踉跄了一下,扶住墙壁才没有摔倒。段靳言。这个名字像闪电般劈开他脑海中的迷雾。那些梦境中女子呼唤的,不就是这个名字吗?
"你认识这个人?"玛莎敏锐地问。
段靳言艰难地摇头:"我...不知道。但这个名字..."又是一阵头痛袭来,比之前更剧烈。
玛莎立刻扶他坐下:"够了,别再想了。无论如何,这证明确实有人在找你。问题是..."她犹豫了一下,"是朋友还是敌人。"
就在这时,前门传来艾米丽兴奋的喊声:"奶奶!莱恩!有客人!"
两人警觉地对视一眼,玛莎迅速将寻人启事塞进口袋。当他们走进客厅时,看到一个陌生男人正蹲着和艾米丽说话。他穿着考究的西装,面容和善,但眼神锐利。
"您好,格林夫人,"陌生人站起身,目光却锁定在段靳言身上,"我是私家侦探莫里斯,正在帮客户寻找一位失踪的亲人。"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玛莎,但眼睛一首没有离开段靳言的脸:"这位先生看起来很像我客户描述的那个人。"
段靳言感到血液在耳边轰鸣。这个人是敌是友?他代表的"客户"是谁?梦中那个女人,还是给他留下枪伤的人?
而最重要的是——他真的想知道答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