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嘴崖的晨雾还未散尽,林昭己看见山坳里隐现的青瓦白墙。寒梅坞的匾额挂在两棵老梅之间,枝桠上残留的冰棱滴着水,在晨光里串成珠帘。怀中的小女孩珠儿(此刻他才知道她的名字)正用冻红的手指抠着药箱上的铜扣,忽然指着梅枝惊呼:“大哥哥,那花和阿爹刀鞘上的一样!”
木门“吱呀”开时,带出一缕若有若无的药香。开门的少女依旧抱着剑,鬓角银簪换了支红梅,看见林昭腰间的麦穗木牌,目光落在他肩头的猎刀上:“寒梅坞不治病,只杀人。”话音未落,剑鞘己磕在他手腕麻筋处,猎刀当啷落地。
“慢!”林昭忙用身体护住药箱,“这刀是云松村猎户所留,刀鞘刻着贵坞标记。”少女剑尖微颤,弯腰捡起猎刀,看见刀柄内侧的“松”字刻痕——正是她师兄十年前遗失之物。
绕过影壁,昨日见过的鹤发老者正对着石案调配药膏,案头摆着晒干的雪顶草和熊胆。“二十年前,你师父在秦岭救的不是我一人,”老者指了指墙上悬挂的十二面虎头牌,“是整个寒梅坞的弟子。黑虎帮的帮主吴老七,当年是我们追捕的山匪头目。”
珠儿突然拽住林昭衣角,盯着石案上跳动的炉火:“爷爷说,黑虎帮用雪顶草腌麦种,让庄稼长不出来……”老者手中捣药杵顿住,从袖中取出半片发黄的纸页,正是黑虎帮的“毒种配方”:“他们要的不是麦种,是让整个秦岭开春绝收,逼百姓投靠匪寨。”
后院传来锁链响,几个被打伤的村民被抬了进来,腿上皆有黑虎帮的刀伤。林昭解开药箱,发现暗格里的麦种安然无恙,忽然想起昨夜在老槐树树洞看见的场景——每个麦种袋底都绣着极小的寒梅,正是寒梅坞的标记。
“这些麦种是十年前寒梅坞暗中资助云松村的,”老者递过一杯温热的梅子酒,“吴老七怕村民靠麦种自立,便用雪顶草下毒。你师父当年留下麦穗牌,就是要让村民知道,有人会为这些种子拼命。”
珠儿趴在石案边,看老者将雪顶草烧成灰,忽然从怀里掏出那五粒麦种:“爷爷说,把种子泡在温盐水里,再拌上草木灰……”老者浑浊的眼睛一亮:“正是破雪顶草毒的法子!当年你师父和我合著《寒土农耕录》,便记了这方子。”
暮色漫进梅坞时,少女抱剑立于门前:“我师兄在虎头寨卧底三年,前日传来消息——吴老七要将毒麦种卖给县城粮商,换三百斤火铳火药。”她忽然盯着林昭腰间的寒铁令,“捕快衙门早被收买,唯有这寒铁令能调动城西暗桩。”
更鼓响过三声,林昭带着珠儿摸进县城西巷。寒铁令在掌心发烫,照着暗桩递来的密信:“毒种藏在城南当铺地窖,明日卯时用马车运往虎头寨。”珠儿忽然拽住他袖口,指着街角阴影里的粮商——正是当日在云松村踹开老张大爷家门的汉子。
当铺后院的地窖铁门挂着三道虎头锁。林昭摸出从寒梅坞带的“破冰锥”,借着火折子微光,看见地窖深处码着上百袋麦种,袋口渗出的雪顶草汁在砖地上汇成暗绿色的河。
“小心!”珠儿突然低喊,脸上的刀刃己劈向林昭后颈。他旋身滚地,药箱铜角磕在对方脚踝,反手银针钉住其膻中穴。粮商倒地时,怀中掉出半张盖着县衙大印的文牒——竟是官府默许黑虎帮“代收”麦种的公文。
地窖顶部突然传来石板挪动声,吴老七的九环刀带着蓝光劈下:“小郎中,老子等你三日了!”林昭抱着珠儿躲进麦种堆,听见刀刃劈开麻袋的声响,金黄的麦种混着枯黄的雪顶草碎末倾泻而下。
“你以为护着这些种子,百姓就能活?”吴老七的刀尖挑起林昭的麦穗木牌,“二十年前你师父毁了老子的鸦片田,如今老子便毁了他的麦田!看是他的麦种硬,还是老子的火铳硬!”
珠儿忽然想起老者教的“辨毒歌”,捡起麦种放在鼻尖闻——雪顶草的苦味里,竟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桂花香。“大哥哥!这些是真麦种!”她突然大喊,“雪顶草毒怕桂花香,阿爹说过的!”
林昭顿悟,从药箱取出晒干的桂花,搓成粉末撒向空中。吴老七猝不及防吸入,顿时剧烈咳嗽,九环刀当啷落地。趁乱劈开地窖后窗,冷冽的夜风灌进来,带着远处寒梅坞的梅香——正是雪顶草毒的克星。
回到寒梅坞时,老者正在石案上抄写《护种十二法》,看见林昭怀中的真麦种,老泪纵横:“当年你师父为了这些种子,在雪地里跪了三天三夜,求村民莫信山匪……”珠儿摸着麦种上的桂花香,忽然想起阿爹临终前的话:“闻到桂花香,就是有人来救咱们了。”
三更天,梅枝上的冰棱开始融化。林昭坐在廊下修补药箱,看见珠儿抱着麦种蜷在石凳上,像只护崽的小兽。寒梅坞的少女忽然递来柄刻着麦穗的短刀:“明日随我去虎头寨,吴老七的火药库在西崖洞,你师父当年埋下的炸药引子,该派上用场了。”
刀鞘上的麦穗与他的木牌相契,林昭忽然明白,师父留下的不仅是医术,更是与这世道不公死磕的勇气。远处县城方向传来梆子声,他摸着药箱里新添的寒梅坞毒药——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让那些被毒坏的土地,重新有播撒希望的机会。
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