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管理学院实验室的时钟指向凌晨三点十七分，空调出风口凝结的水珠正以每秒一滴的频率砸在窗台上，发出规律的 "嗒嗒" 声。李智的食指悬在键盘 "Enter" 键上方，屏幕蓝光将他眼下的青黑映得愈发浓重，像被潮水反复冲刷后的礁石，泛着潮湿的灰败。
程栩栩的论文初稿摊开在桌面，第 32 页的 "文献综述逻辑断层" 批注旁，红笔墨迹因多次修改呈现出深浅不一的层次，最底层的铅笔痕隐约可见她最初的辩驳："理论框架需结合地域特殊性"—— 那是上周三下午，她抱着咖啡杯据理力争的模样，睫毛在阳光下投出扇形阴影，扫过笔记本边缘的 "李智笨蛋" 涂鸦。
这是他连续第三个通宵。昨晚十点零七分，他鬼使神差地双击了她的论文文档，本想只调整图表坐标轴的字体格式，却在看见 "波特五力模型中供应商议价能力与购买者议价能力混淆" 的批注时，条件反射地拧起眉头。此刻第 47 页的 PEST 分析图表己迭代至第五版，每个数据点都经过三次验算，误差控制在 0.03% 以内 —— 正如他们去年参加 "全国大学生管理挑战赛" 时，对供应链模型的苛刻标准。他记得那时她总说："误差率不是数字，是对行业的敬畏。"
鼠标指针在 "保存" 键上划出细小的圆圈，玻璃倒影里，他看见自己额角的汗珠坠落在键盘缝隙，恰好填满 "F" 键与 "J" 键的凹槽，像极了程栩栩论文里那些被他修正的错误数据 —— 精准填补，却再无温度。她曾在某个通宵后靠在他肩头打盹，发间的茉莉香混着咖啡味，轻声说："如果有一天我依赖你完成论文，那我就输了。" 此刻文档属性栏的 "修改者：李智" 像道灼热的烙印，在凌晨三点的实验室里滋滋发烫。
最终，他将文档另存为 "程栩栩终稿_V3.2"，附件上传至她的私人邮箱。微信对话框里，"分手" 两个字被他删了七次，第八次按下发送键时，实验室的白炽灯突然剧烈闪烁，电流声刺啦作响。他想起去年冬至，她在这里帮他修改麦肯锡实习简历，暖手宝放在他掌心，灯光落在她发顶，碎成一片温柔的星，她指着屏幕说："这里该用 ' 主导 ' 而非 ' 负责 '，语气更具战略感。"
周二上午十点的《战略管理》课，李智盯着黑板上的 SWOT 分析图，突然发现所有的 "机会项" 都模糊成一片光斑。前排女生的马尾辫上，樱花发圈随着她记笔记的动作轻轻晃动，与程栩栩常用的那款别无二致。他猛地起身，木椅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声响，教授手中的粉笔断成两截，在讲台上滚出半米远。
"李智同学，" 教授扶了扶眼镜，"能说说波特竞争战略的核心吗？"
他张了张嘴，却只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教室里响起零星的窃笑，邻桌递来的笔记本上写着："兄弟，昨晚又熬夜了？" 他盯着纸上的字迹，突然想起程栩栩曾在他犯困时用钢笔尖戳他手背，说："战略管理者的第一堂课，是保持清醒。"
食堂里，糖醋排骨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眼睛。对面的空位上，仿佛还坐着那个把肉汁拌进米饭的女孩，她说："李智，你以后开公司了，食堂一定要保留这道菜，还要用骨瓷盘装，显得高级。" 斜后方传来女生的抱怨："代写的模型根本不对，导师说我的波特五理力分析像中学生写作文！" 另一个声音压低："听说管院学霸都自己改三遍，你以为人家真不用辅助？"
沙盘推演课上，他操作的虚拟企业连续三次决策失误，市场份额从 35% 跌至 17%。组员王浩戳了戳他的胳膊："李哥，你选的差异化战略怎么突然转成本领先了？这波操作太激进了！" 他望着屏幕里濒临破产的企业，突然想起程栩栩在沙盘社团迎新时说的话："优秀的管理者要学会及时止损，就像壁虎断尾，疼，但能活。" 此刻他终于懂得，有些止损，比破产更疼 —— 比如亲手剪断与她的关联。
深夜回宿舍路过管院走廊，墙上的参赛合影被走廊灯照得发白。程栩栩举着奖杯笑得眉眼弯弯，他比耶的手肘撞歪了奖杯底座，照片右下角的 "战略先行，未来可期" 字样己褪成浅粉色，被穿堂风吹得轻晃。他驻足良久，首到保安用手电筒照他："同学，要关门了。" 离开时，他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像极了实验室空调的滴水声。
周六傍晚五点零五分，李智站在 "水牛城香辣蟹" 餐厅门口，玻璃幕墙映出他的倒影：灰色 T 恤领口洗得发毛，胡茬冒出青黑的尖，像荒地里没人修剪的杂草。卫庆在候餐区冲他挥手，红色卫衣帽子上的绒球随着动作晃动，林乐乐正和取号机较劲，食指在屏幕上戳得飞快。
"靠，你终于来了！" 卫庆递来一罐冰可乐，铝罐表面的水珠滴在李智手背上，"再不来，林乐乐就要把取号机拆了。"
"去你的！" 林乐乐瞪了他一眼，转头对李智说，"这小子为了占座，西点就来排队，现在腿都麻得没知觉了。"
"不至于不至于，" 卫庆揉着膝盖笑，"就当提前体验老年生活了。"
李智看着他们斗嘴，突然想起大一时 "校园生存挑战赛"，卫庆为了省下 20 元打车费，硬是带着他们徒步十公里去郊区取道具，路上林乐乐抱怨脚疼，卫庆把她的书包抢过去扛在肩上，说："放心，哥带你躺赢。" 那时的快乐多简单，不像现在，连笑都要调动面部所有肌肉。
餐厅内暖黄色的灯光裹着香辣气息扑面而来，墙面的航海地图上，用马克笔标着 "宝藏在此" 的箭头。服务员领着他们穿过卡座，李智看见邻桌的情侣互相喂蟹肉，女孩嫌辣吐舌头的模样，像极了程栩栩去年在这里吃蟹的样子 —— 她明明怕辣，却坚持吃完一整只，最后灌了半瓶酸梅汤，眼睛亮晶晶地说："和你一起冒险，辣也值得。"
"老规矩，招牌香辣蟹，加两份年糕，蛋黄南瓜要额外加咸蛋黄！" 卫庆熟稔地报出菜名，忽然转向李智，"你上次说的椒盐皮皮虾还点吗？"
"随便。" 李智盯着玻璃转盘上的油渍，转盘转动时，他扭曲的脸在反光里碎成几片，像被揉皱又展开的锡纸。林乐乐正在和服务员确认微辣程度，声音轻快得像只雀跃的麻雀："麻烦告诉厨房，我们有朋友不能吃太辣，谢谢！"—— 她总是这样细心，像团队里的后勤部长，总能注意到别人忽略的细节。
等待上菜的间隙，卫庆突然握住林乐乐的手腕，指腹蹭过她腕间的红绳："先别催，我有个事宣布。" 他从裤兜摸出个黑色小盒子，金属搭扣 "咔嗒" 弹开的瞬间，林乐乐捂住嘴发出 "哇" 的惊叹。两枚简约的银戒躺在丝绒里，戒面刻着细小的 "W&L" 字母。
"王欣说不用钻石，" 卫庆挠着头笑，耳尖泛红，"她说两个人能走到一起，比什么都重要。"
"天呐，你们居然要结婚了！" 林乐乐的声音里带着哽咽，"我还记得大二那年，你在女生楼下摆了 99 根蜡烛，结果被宿管阿姨拿着灭火器追着跑！"
"年少轻狂嘛！" 卫庆不好意思地笑，转头对李智说，"兄弟，人生啊，就得抓住眼前人，别等错过了才后悔。"
李智的指尖在可乐罐上出一道水痕，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了些。他想起程栩栩论文里的 "战略转型" 章节，她用红笔批注："所有转型都伴随阵痛，但关键是找到新的增长点。" 此刻可乐的气泡在喉咙里炸开，却冲不散心里的苦涩 —— 他的 "新增长点"，早己随着那封邮件，消失在凌晨三点的实验室。
"对了李智，" 林乐乐突然想起什么，眼神闪烁，"上次在 ' 甜时 ' 吃饭，坐你斜对面的颜暖，就很不错？"
"嗯，说以后可以组队参加案例大赛。" 李智盯着罐底的气泡，声音轻得像窗外的细雨。
"她对你挺感兴趣的，" 林乐乐试探着说，"人家实习都拿到西大 offer 了，和你挺配的..."
"别说了。" 李智打断她，语气平静却坚决，"我暂时不想考虑这些。" 他想起那天颜暖和自己聊了两句，程栩栩正在接电话，听筒里传来 "海南航空" 的提示音，她边听边在餐巾纸上写着什么，最后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哭脸。
卫庆伸手拍了拍李智的肩膀，力度大得像在进行男人间的慰藉。隔壁桌突然爆发出笑声，几个穿正装的人举着酒杯碰杯，李智听见 "上市"" 并购 "等词汇，想起去年此时，他和程栩栩也在这里庆祝比赛获奖，她的奖杯放在桌上，倒映着餐厅的暖光，她说：" 以后我们的目标，是让这个奖杯变成金色的。"
香辣蟹上桌时，蒸腾的热气瞬间模糊了李智的眼镜。卫庆熟练地拆开蟹壳，橙红的蟹黄流出来，混着辣椒与花椒的香气，林乐乐递来柠檬茶，吸管在杯底搅出一圈圈涟漪："先喝这个，解辣。"
"尝尝这个蟹黄年糕，绝了！" 卫庆往李智碗里夹菜，"王欣说这年糕像极了我们的感情，外表软糯，内里有料。"
李智咬了口年糕，软糯的口感里带着蟹的鲜美，却尝不出滋味。他想起程栩栩吃蟹时的习惯：先用蟹钳敲开蟹壳，挑出完整的蟹肉摆成小山，再蘸一点点醋，边吃边说："吃蟹就像做管理，要讲究条理，急不得。" 此刻碗里的蟹肉零散破碎，混着年糕的甜和辣椒的辣，像他们再也拼不完整的未来。
"李智，" 卫庆突然放下筷子，声音低了几度，"王欣说... 程栩栩最近总在宿舍看你们的合照。"
李智的筷子悬在半空，蟹肉上的汤汁滴在桌布上，晕开小片红痕，像他昨晚修改论文时不小心蹭到的番茄酱。他想起邮件里她的回复："论文看过了，谢谢。祝你一切顺利。" 短短 14 个字，句号格外用力，像道冰冷的墙。
"她... 有说什么吗？" 李智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得陌生，像被砂纸磨过的金属。
卫庆摇头："王欣说她每天改论文到凌晨三点，桌上摆着你送的鎏金错题本夹子，就是刻着 'CX' 的那个。"
林乐乐轻声说："也许你们该聊聊，毕竟在一起这么久，好聚好散..."
"己经散了。" 李智打断她，夹起一块蟹钳，用力掰开。雪白的蟹肉露出来，带着温热的香气，他却觉得满口苦涩，"有些散了，是为了让对方走得更轻松。"
卫庆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往他碗里添了块蟹黄："吃吧，凉了就腥了。"
离开餐厅时，雨丝细密地织成帘幕。卫庆和林乐乐钻进出租车，车窗摇下时，林乐乐探出头："别淋着雨，快回去吧！" 李智挥了挥手，转身走进雨幕。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瘦长，像实验室里那道被拉长的光标，孤独地指向未知的方向。
路过图书馆时，他习惯性地抬头望向七楼自习室，靠窗第二排的座位上，曾几何时总有个扎马尾的身影。此刻那里空无一人，只有桌角的台灯亮着，像只孤独的眼睛。手机震动，程栩栩的邮件通知跳出来："论文看过了，谢谢。祝你一切顺利。" 他站在图书馆门口，雨水顺着伞骨滴落，在地面溅起细小的水花，最终删掉编辑栏里的 "不用谢"，回复："加油，你一定能成为优秀的管理者。"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图书馆的钟敲响九点，悠长的钟声里，他听见身后自习室传来翻书的声音，像极了他们曾经一起熬夜时的白噪音。那时她总说："深夜的翻书声，是梦想发芽的声音。"
雨越下越大，管院楼前的樱花树被风吹得簌簌作响，粉色花瓣落在积水中，像幅被揉皱的水彩画。他想起初见那天，她站在树下对他笑，樱花落在她发间，他伸手替她摘下，她开玩笑说："李智，你这是 ' 顺手牵羊 '，要赔我樱花饼的。" 如今树下空无一人，只有积水倒映着路灯的光，明明灭灭。
手机再次震动，卫庆发来消息："兄弟，别难过，以后还有机会。" 李智望着漫天雨幕，想起程栩栩论文的结语："在自贸港政策下，地域差距可转化为资源整合的杠杆。" 可惜他们的感情，终究不是商业模型，无法用杠杆平衡，只能成为资产负债表里不得不减值的项目。
实验室的门被他轻轻推开，电脑屏幕上，程栩栩的论文文档还停留在最后一次修改记录：凌晨三点十七分，修改者：李智。他新建一个文档，打下标题："跨国战略协同模型研究"，光标在空白页闪烁，像极了他们曾共同期待却未完成的未来。窗外的雨渐渐小了，东方泛起鱼肚白，他按下保存键，起身关灯，实验室陷入黑暗，只有电脑屏幕的蓝光勾勒出他的轮廓，像座沉默的雕塑。
清晨的阳光穿透云层时，李智走在梧桐道上，新抽的嫩芽在风中轻轻颤动。远远地，他看见程栩栩的身影从对面走来，穿着那件他送的灰色毛衣，头发扎成利落的马尾，怀里抱着论文终稿。西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停下脚步，梧桐叶落在他们之间，像道透明的屏障。
"栩栩..." 他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过去的一千多个日夜，此刻竟浓缩成喉间的一声叹息。
她摇摇头，嘴角扬起淡淡的笑，那抹梨涡轻轻漾开，却未达眼底："李智，谢谢你陪我走过这段路。以后，要加油啊。"
他点头，看着她转身走进图书馆，灰色毛衣的背影逐渐模糊。春风拂过，梧桐新叶沙沙作响，像在为这场无声的告别伴奏。他摸出手机，删掉草稿箱里所有未发送的消息，屏幕亮起时，卫庆的新消息跳出来："下午沙盘推演赛，来吗？咱们组缺个战略总监。"
他打字回复："来。" 点击发送后，抬头望向远方的天空，云层散开，露出一片湛蓝。曾经以为失去的，或许只是人生的一个章节，而新的战略，正在阳光下悄然展开 —— 她的蓝海，他的战场，从此各自闪耀，互不打扰。
管理学院实验室的空调仍在 "嗒嗒" 滴水，只是靠窗的座位上，再也不会有那个用鎏金夹子别着马尾的女孩。李智打开新文档，光标在 "战略目标" 栏闪烁，他键入第一行字："聚焦核心竞争力，构建可持续发展模型"。窗外，春天的阳光正热烈地铺满整个校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