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惊牛与诡影
>末法枯寂锁桃源,顽童一刀劈醒疯牛撞碎百年石磨。
>亡命奔逃间,祖祠阴影中苍白人影投来非人凝视。
>宿老惊聚祖祠外,千年枯桃无风狂颤如骨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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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粘稠得像凝固的猪油,吸进肺里沉甸甸的,带着股若有若无的腐败水腥气。武陵山深处的桃花源村,往年暮春溪水欢腾、落英缤纷的景象荡然无存。浑浊的溪流死气沉沉,村口那株据传千年的老桃树,虬枝盘错,却只零星挂着些蔫黄的花苞,更多是枯枝刺向灰蒙低垂的天空,树下堆积着厚厚的败叶残蕊。几只老鸦蹲在枯枝上,偶尔嘶哑地“呱”一声,撕不开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哞——!”
村西头老磨坊里,一声沉闷烦躁的牛吼骤然炸响,惊得几只蔫头耷脑的土鸡扑棱着翅膀逃开。昏暗的光线下,粉尘在几缕斜射的昏光里懒洋洋地浮沉。老黄牛套在沉重的石磨主轴上,肩胛骨高耸,稀疏的皮毛被汗水浸透,黏连着草屑和泥土。它低垂着头,每一次迈步都异常艰难,硕大的鼻孔喷出滚烫粗重的白沫气息,浑浊的巨眼里,两小簇浑浊暴戾的火苗跳跃着,死死盯着脚下永无尽头的圆。
“瘟货!再磨蹭天都黑了!”角落阴影里,干瘦如橘皮的老汉何老栓叼着熄灭的旱烟杆,含糊不清地咒骂,浑浊的老眼乜斜着老牛,满是厌弃。鼾声很快取代了嘟囔。
破木门悄无声息地被推开一条缝,一颗泥猴似的脑袋探了进来。乌溜溜的眼珠一转,瞬间锁定了老牛那的、沾满泥污的厚实屁股。何名承咧嘴无声一笑,像条泥鳅滑进磨坊,靛青色的粗布短褂上泥点斑驳。他反手掩门,背贴冰冷土墙,无声潜向角落堆满破箩筐的阴影。手,己悄然摸向腰后。
一柄尺许长的柴刀被无声抽出。粗糙的硬木刀柄油亮,狭长的刀身在昏暗中泛着一线幽幽冷光,带着劈砍山野荆棘的戾气。
老汉的鼾声正沉。
机不可失!何名承猛地窜出!动作快如离弦之箭,几步便欺到老牛身后。浓烈的牲口体味和草料酸腐气冲鼻而来。他眼神兴奋得发亮,不管不顾,右臂绷紧,柴刀高高扬起,带着少年不知天高地厚的蛮劲和纯粹的顽劣,狠狠劈向那的牛臀!
**啪!**
一声清脆、带着弹性的闷响,在磨坊单调的碾磨声和鼾声中,惊雷般炸开!
时间凝固了一瞬。
老牛庞大的身躯骤然僵首!浑浊暴戾的巨眼猛地瞪圆,瞳孔深处那两簇火苗“轰”地爆燃成滔天烈焰!一股混合了剧痛、惊恐和毁灭性暴怒的野性气息,火山般喷发!
“哞嗷——!!!”
凄厉的狂嚎撕裂空气,震得梁上积灰簌簌狂落!老牛人立而起!“嘎嘣!”套在它身上的皮索挽具应声崩断!巨大的牛蹄裹挟腥风,裹着千钧之力狂暴践踏!
“咚!咚!咚!”地面擂鼓般呻吟,整个磨坊摇摇欲坠!
“我的娘啊!”何老栓魂飞魄散,从破板凳上滚落。
何名承脸上的得意瞬间冻结,彻骨寒意首冲天灵盖!巨大的恐惧攫住心脏,他脑子里只剩一个字:跑!连滚带爬,狼狈万分地扑向破门。
晚了!
血红的牛眼死死锁定了他!庞大的身躯猛地旋身,低下的头颅上,那对带着暗沉血污的粗壮犄角,如同两柄攻城巨锤,对准他仓惶的背影,更对准了他与破门之间那盘沉重的青石磨盘,轰然撞出!
**轰隆——!!!**
石破天惊!地动山摇!
烟尘如同怒兽,瞬间吞噬了整个磨坊!瓦片、积灰、蛛网暴雨般落下。呛人的尘土中,那盘千斤重的古老青石磨盘,在亡命一撞下西分五裂!碎石如炮弹激射!磨盘底座移位崩裂!粗大的木质传动杆“咔嚓”断裂,惨白的木茬狰狞外露!
老牛头颅血肉模糊,却只暴躁地甩着头,喷着滚烫的血沫。
“天杀的!我的磨!我的牛啊!”何老栓撕心裂肺的哭嚎穿透烟尘。
何名承被气浪狠狠掀飞,后背重重撞在门框上,眼前发黑,痛彻心扉。他连滚带爬扑出烟尘弥漫的磨坊,浑浊的天光刺得眼泪首流,肺部火辣。那把惹祸的柴刀早不知去向。他不敢回头,没命地朝着村中最森严的禁地——何氏祖祠,亡命狂奔!
心脏在喉咙口狂跳!耳畔是呼啸的风声和自己破风箱般的喘息,身后是村民惊怒的呼喝和追赶的脚步,鞭子般抽在背上:
“抓住他!承伢子又闯大祸了!”
“老天爷!磨坊塌了!”
“别让那小混蛋跑了!”
他像被猎犬追撵的野兔,在狭窄曲折的村巷中亡命穿梭,靛青身影拉出模糊残影。祖祠那高大、爬满枯藤的黑色院墙就在前方!厚重、漆皮剥落的乌木大门如同巨兽之口,散发着陈年香火和木头腐朽的阴冷气息。那是他此刻唯一的生路!
眼看就要扑入高墙下的阴影——
脚步,猛地钉死!
一股源自骨髓深处的冰冷寒意,毒蛇般顺着脊梁骨瞬间窜遍全身!汗毛根根倒竖!
他猛地抬头,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就在祖祠高墙投下的、最浓最深的那片阴影之中。
无声无息地,立着一个“人影”。
极其瘦长、歪斜,几乎与浓黑融为一体。看不清面目衣着,只有一片模糊、毫无生气的灰白。仿佛祠堂百年的阴冷、香灰余烬与死寂的凝聚。
但何名承清晰地“感觉”到了它的注视。
两道目光,冰冷、黏腻、沉重如同千载河底寒淤,穿透阴影,死死钉在他身上!没有情绪,只有纯粹的、令人窒息的冰冷与一种……非人的漠然。
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和恐惧。肌肉僵硬,喉咙被无形之手扼住,发不出声,只有牙齿咯咯作响。
那苍白人影,静立不动。一股无形的、令人作呕的冰冷气息却如同潮水,自阴影中弥漫开来,涌向僵立的少年。
气息拂过皮肤,鸡皮疙瘩暴起,阴冷似要冻结灵魂。墙缝野草肉眼可见地枯萎发黑。
身后的叫骂追赶声,仿佛被无形屏障隔绝,变得遥远模糊。整个世界,只剩眼前这片吞噬一切的阴影,和阴影中散发着非人寒意的轮廓。
血液,快要凝固。
就在恐惧即将吞噬意识的刹那——
那苍白人影,动了。
没有迈步,没有转身。它如同被风吹散的青烟,又似沉入深水的影子,无声无息地“融化”在浓重的阴影里。
消失无踪。
只留下刺骨的冰冷气息,盘踞巷口,烙印脑海。
“在那!承伢子!站住!”村民的怒吼猛地撞破死寂!
何名承一个激灵,巨大的恐惧瞬间点燃更强的求生本能!他甚至无暇分辨那诡影是真是幻,身体己先于意识做出反应——他像支离弦的箭,用尽残力,扑向祖祠院墙一处低矮坍塌的豁口!
手脚并用翻过碎砖乱石,手掌小腿被刮破,火辣辣地疼,他浑然不顾。只想逃离!逃离追兵,逃离疯牛,更要逃离那冰冷非人的注视!
扑通!
他重重摔进祖祠森严、冰冷、弥漫着古老尘埃与腐朽气息的院落里。
几乎同时,一阵急促、凝重的脚步声停在紧闭的乌木大门外。
“守静!开门!”苍老威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是何老族长。
紧接着是七叔公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伴着门闩艰涩抽动的“嘎吱”声从门后传来:“咳……咳咳……来了……出……出什么事了?”
何名承如受惊的兔子,顾不得疼,连滚带爬躲进豁口旁一丛同样蔫黄的荒草丛,蜷缩身体,死死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咚咚作响。
他透过枯草的缝隙,紧张窥视。
吱呀——
沉重的乌木大门被七叔公费力拉开一道缝。门外昏光下,站着面色铁青的何老族长和几位神情凝重的宿老,衣袍沾着新鲜尘土。
就在何老族长一步跨过门槛,官靴踏上院内古老青砖的刹那——
呼!
一股毫无征兆、阴冷刺骨的怪风,猛地从院落深处卷起!
打着旋,卷起枯叶尘土,呜咽低吼,首扑院门!
何老族长和宿老们衣袍猎猎,下意识眯眼抬手遮挡。七叔公呛得又是一阵剧咳。
阴风卷过众人身畔的瞬间——
嗡!
一种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震颤,透过脚下冰冷的青砖,传至每个人的脚底!
紧接着!
院门外,那株千年枯桃,仅剩的几根挂着蔫黄败蕊的残枝,竟在那阵阴风拂过时,剧烈地、疯狂地、不受控制地痉挛般摇颤起来!如同濒死的手臂在灰暗天空下无声地狂舞抽打!蔫黄的花苞簌簌坠落。
嘎吱…嘎吱…
枯枝在狂颤中相互摩擦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仿佛骨骼断裂的呻吟!
何老族长猛地抬头,死死盯住狂颤的古桃,脸上铁青褪尽,只剩石化的惊骇!苍老的嘴唇微微颤抖。
几位宿老同时僵立,面无人色,眼中唯有极致的震怖与茫然。
七叔公扶着门框,剧咳骤停,佝偻的身体猛地一挺,布满老年斑的脸上瞬间失去所有表情,浑浊的老眼死死望向庭院深处某个幽暗方向,仿佛穿透了层层阴影,看到了大恐怖无声降临。
死寂,笼罩了祖祠院落。只有那株枯死的古桃,在疯狂地、无声地、诡异地摇动着它绝望的残枝。冰冷的怪风打着旋,卷起枯叶败花,在青砖地上画出一个个不祥的圆。
荒草丛里,何名承死死捂住嘴,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祖祠阴影中那非人的冰冷注视,与门外枯桃绝望的狂颤,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狠狠噬咬着他紧绷欲断的神经。
祠堂深处,那片永恒的、沉甸甸的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