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鹿宁就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透过窗纸看见灶房亮着暖黄的光。
周肆高大的影子映在窗上,正弯腰搅动锅里的什么。
鹿宁轻手轻脚爬起来,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
门缝里飘来苦涩的药香,混着蜂蜜的甜味。
她看见周肆正用木勺舀起一点汤药,凑到唇边试温度。
晨光描摹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眉骨投下的阴影让那双总是凌厉的眼睛显得格外柔和。
“偷看什么?”周肆突然转头,吓得鹿宁差点摔倒。
他大步走来,一把将她抱起,粗糙的手掌包住她冰凉的脚丫,“病还没好全就敢光脚跑?”
鹿宁被他放在铺了兽皮的椅子上,脚心蹭到柔软的毛皮。
周肆往她怀里塞了个暖烘烘的汤婆子,转身盛了碗黑乎乎的药汁。
“先把药喝了。”他命令道,却在鹿宁皱眉时变戏法似的掏出个油纸包,“配这个。”
纸包里是镇上最有名的桂花蜜饯,金灿灿的裹着糖霜。
鹿宁眼睛一亮,小口咬住蜜饯,甜香顿时在舌尖化开。
周肆看着她眯起的眼睛,嘴角不自觉上扬。
“慢点吃,又没人抢。”他粗声粗气地说,手指却轻轻擦掉她唇角的糖粉。
药还是苦,但鹿宁乖乖喝完了,周肆突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她的:“这么乖,奖励。”
说罢飞快在她唇上啄了一下,转身去收拾药罐,耳根却红得滴血。
日头升高后,周肆真的如约教她射箭。
他站在鹿宁身后,胸膛贴着她的背脊,大手包裹住她纤细的手指。
“拉弦要用这里发力。”
他带着薄茧的拇指按在鹿宁虎口,引起一阵战栗,“别抖,我又不会吃了你。”
少女屏息拉开弓弦,箭矢歪歪斜斜地扎在靶子边缘。
周肆却大笑着一把抱起她转了个圈:“不错!比老子第一次强!”
他兴奋时眼里的光彩让鹿宁想起山涧里跳跃的阳光。
午饭是周肆炖的野鸡汤,金黄的油花上飘着翠绿的野菜。
他特意撇去浮油才给鹿宁盛,自己却捧着油腻的汤碗喝得呼哧作响。
“你太瘦了,抱着硌手,要多补补身子。”
周肆说着又往她碗里夹了个鸡腿,理首气壮的样子让鹿宁忍不住抿嘴笑。
午后下起小雨,鹿宁在窗边绣帕子,这是男人从镇上带回的绣绷和丝线。
她绣到一半发现花样错了,正发愁,一件带着体温的外衫突然罩在肩上。
“歇会儿。”周肆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端着杯热腾腾的野蜂蜜水,“伤眼睛。”
雨声淅沥中,鹿宁小口啜饮蜂蜜水,看周肆在门口处理今早猎到的野兔。
他动作利落得像在表演,剥皮去骨一气呵成。
察觉到她的目光,周肆突然抬头,沾着血的手冲她比了个下流手势。
鹿宁红着脸扭头,却听见他得意的低笑。
傍晚雨停,周肆神秘兮兮地拉着她出门。
雨后山林泛着的清香,他带她来到一处隐蔽的山洞。
洞顶垂下晶莹的水帘,在夕阳映照下宛如流动的琥珀。
“娘子,在这里泡泡温泉。”周肆得意地宣布,“对你的寒症有好处。”
鹿宁伸手试水温,却被男人从后面抱住,他咬着她耳朵说:“不如一起?”
见她惊慌失措,周肆又大笑着松开,“逗你的,我去外面守着。”
泡在温暖的泉水里,鹿宁发现岸边石头上放着干净的中衣和布巾,还有一小盒香膏。
香膏盒上还沾着点泥土,像是被人匆忙塞进怀里带回来的。
回家路上,周肆突然蹲下:“上来,你腿上有伤。”
鹿宁趴在他宽厚的背上,随着步伐轻轻摇晃。
周肆的体温透过衣衫传来,混合着草木的气息,让她莫名安心。
………………
夜里鹿宁做了噩梦,惊醒时发现男人正坐在床边,粗糙的大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背,哼着荒腔走板的山歌。
月光透过窗棂,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睡吧。”他声音低哑,“我在这儿。”
鹿宁假装熟睡,感觉周肆轻轻抚过她的发顶。
良久,她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这辈子跟了我,委屈你了。”
一滴泪悄悄滑进枕头里。鹿宁想,这哪是委屈,分明是她灰暗人生里最明亮的幸运。
………一年后………
晨光透过窗纸的缝隙溜进来时,鹿宁己经醒了。
她听着外间周肆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嘴角不自觉上扬。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她赶紧闭上眼睛,睫毛却轻轻颤动。
“小娘子如今变成小懒猫了。”
男人带着山间晨露的气息靠近,粗糙的指尖捏着一支沾满露水的野蔷薇,轻轻扫过她的鼻尖。
鹿宁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睁开眼正对上他含笑的眸子。
周肆变戏法似的从背后端出一碗冒着热气的蛋羹,金黄的表面点缀着翠绿的野菜。
“娘子快尝尝,王婶教的做法。”他舀起一勺吹了吹,动作小心得像对待什么易碎品。
蛋羹滑嫩得不可思议,鹿宁惊讶地睁大眼睛。
周肆得意地挑眉:“好吃吧,老子学了三遍才成。”他伸出左手,指腹上还留着新鲜的烫伤痕迹。
早饭后,周肆带她去后山采药,鹿宁背着新编的小竹篓,看他在峭壁上灵活得像头山豹。
男人古铜色的手臂在阳光下泛着蜜糖般的光泽。
他突然从岩缝里掏出一窝鸟蛋,献宝似的捧到她面前:“这个烤着吃最香。”
回程时下起太阳雨,周肆二话不说脱下外衫罩在鹿宁头上。
布料带着他的体温和松木气息,雨水顺着他的锁骨流进衣领。
鹿宁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擦,两人同时僵住了。
“傻丫头。”周肆突然将她打横抱起,大步冲进雨幕,“横竖都湿了!”
鹿宁搂着他的脖子咯咯笑起来,男人低头看她,水珠从他眉骨滑落,眼神柔软得不可思议。
夜里,鹿宁在灯下缝补周肆被树枝刮破的衣裳。
针脚依然歪歪扭扭,但比半月前整齐多了,周肆蹲在门口磨猎刀,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
暖黄的光晕笼着她低垂的睫毛,在脸颊投下小小的阴影。
“周大哥。”鹿宁突然轻声唤他,“我给你做双新袜子吧?你脚踝总是被靴子磨破。”
周肆磨刀的动作顿了顿。
他放下猎刀走到她跟前,单膝跪地握住她的手:“这些粗活不用你做。”
摸到少女指尖的针眼,眉头立刻皱起来,"明天带你去镇上买现成的。"
“可我想...”鹿宁的声音细如蚊蚋,“想让你穿我做的...”
周肆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突然起身吹灭油灯,在黑暗中将人搂进怀里:
“那教我,老子学东西快。”
后来村里人都知道,周猎户穿着双针脚歪斜的袜子满山跑,谁笑就揍谁。
立秋那天,周肆扛回一头鹿,鹿宁帮他处理猎物时,发现他右臂有道新鲜的伤口。
“怎么弄的?”她急得声音都变了调,手忙脚乱去找草药。
“追猎物时蹭的。”周肆满不在乎地甩甩手,却被少女强硬地按在椅子上。
她小心翼翼地清洗伤口,粉唇因为紧张微微发抖。
周肆突然用没受伤的手抬起她的下巴:“娘子心疼了?”
见鹿宁眼圈发红,他放软声音,“小伤,养两天就好。”
当晚鹿宁做了噩梦,梦见周肆满身是血地倒在林间。
惊醒时发现身边空无一人,她赤脚跑出去,看见周肆正在院子里月光下磨箭镞。
听到动静,他立刻张开双臂,鹿宁扑进他怀里,眼泪浸湿了他的衣襟,“傻妞。”
周肆用下巴蹭蹭她的发顶,“你男人命硬着呢。”
他忽然打横抱起她走向屋后的温泉,月光下的泉水泛着银光。
周肆轻轻将她放进池中,自己却坐在岸边,“泡泡,驱寒。”
他背过身去,宽阔的脊背在月光下像座沉默的山岳。
鹿宁鼓起勇气拉住他的衣角:“不如...一起。”
水波荡漾中,周肆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身体帮她擦背。
当鹿宁颤抖着靠进他怀里时,他发出一声近似叹息的满足声,将人圈在胸前。
“周大哥。”鹿宁把玩着他挂在脖子上的狼牙坠子,“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周肆沉默了很久,久到鹿宁以为他不会回答。
他突然转过她的身子,在月光下首视她的眼睛:“你在鹿老三家里…”
男人粗糙的拇指擦过她的泪痣,“不过,现在该我暖着你了。”
周肆从一旁拿出个木匣子,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地契、银票和一对素银镯子。
男人难得有些局促,“够...够娶你不?”
鹿宁的眼泪砸在银镯上叮咚作响,男人手忙脚乱地给她擦泪,结果越擦越多。
最后他索性吻住那双流泪的眼睛:“哭个屁,老子这辈子就你一个。”
冬至那天,少女在灶台边包饺子,周肆从背后环住她,下巴搁在她肩上偷师。
面粉沾了他满脸,鹿宁笑着转身给他擦,却被他趁机亲了手心。
窗外飘着今冬第一场雪,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
周肆忽然握住她沾着面粉的手:“等开春,补你场喜酒。”顿了顿又补充,“你要嫌老子粗鄙...”
鹿宁用沾满面粉的食指按住他的唇。
她踮起脚,在这个总是满嘴荤话的男人唇上落下轻柔如雪的一吻。
雪落无声,爱意震耳欲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