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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的眼睛会说话？
婆婆的眼睛就会说话呀！
苏盼喜渐渐有点憷婆婆了，倒不是因为她总阴郁着脸不爱和人说话，而是憷她那如影相随的目光。她的目光就像苏盼喜的影子，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看上去飘飘乎乎、空洞无物，但空洞中却有种让人难以理解的东西。落在身上，总让苏盼喜感觉不舒服，就仿佛那空洞里面夹着什么能伤人的利器。说不明白、讲不清楚，感觉就是那样！干活的时候，苏盼喜感觉她的目光里有监督的成分，仿佛是在防外人一般，因为外人自然有糟蹋别人东西的心理。
苏盼喜很委屈，委屈也没有办法啊，人家也没说你什么，你只是凭自己的感觉，定不了人家的“罪”！就连吃饭的时候，苏盼喜也感觉婆婆的目光在随着她的筷子移动，她的筷子伸向哪里，婆婆的目光就跟着移到哪里，仿佛想告诉她哪根菜叶该夹、哪根菜叶不该夹，是一次夹一根菜叶，而不是一次夹两根，夹多了就是浪费！仿佛在告诉她庄稼人的日子不好过，要想过好，就要口挪肚攒，从牙齿上“刮”。
你贪吃了就是浪费、糟践东西，就过不好日子，过不好日子的女人问题就多了，排除了嘴馋手懒外，首先就不是个好媳妇。
有许多次，苏盼喜伸出的筷子，在盘子里都很尴尬。夹得快了，像贼，偷一样、抢一样；夹得慢了，心虚，还有些许傲慢、不尊重那目光的嫌疑。
苏盼喜干脆把什么也没有夹到的筷子缩回来，委屈地咬干馍，小心翼翼地抬着眼皮看他们娘俩。该咬馍的咬馍，该夹菜的夹菜，吃得自然得体，谁注意你的“毛病”？你不吃，没有人管你，毕竟也没人不让你吃，毕竟也没有人伸出筷子拦着你。你不吃就是不饿，你不吃就是不想吃，你不饿不想吃又碍别人什么？活该，真活该。
苏盼喜感到别扭，渐渐就吃不饱了。吃不饱肚子就饿啊！肚子饿就有了偷吃的习惯，在没有人注意的时候钻进厨房，囫囵着吞些剩饭剩菜也能解饥。
本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没承想被“捉”了。
说被“捉”了寒碜点儿，是那次吃一碗剩饭的时候，碰巧被婆婆撞见了。看见了也没说什么，站在门口默默地看了她几眼就转身离开了。
那一刻，苏盼喜的泪水一下子就涌满了眼眶。她是什么都没说么？苏盼喜分明感觉到她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分明地在指责，分明地在挖苦，分明地在谩骂。苏盼喜忍不住放下那碗剩饭回了屋，回到屋里就用被子捂住了脑袋嚎啕了一回，首到哭出了全身的热汗。
苏盼喜就不明白了，现在这不愁吃喝的年头，怎么还怕谁多吃几口饭呢？剩东西喂猪喂狗也是喂，难道她在这个家中就猪狗不如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是老古语了，没有错啊！
苏盼喜真就不明白了，这样用眼睛“出气儿”“说话”的人家，这“老实”的口碑是怎么传出去的。老实人的人家原来并不老实，他们横在了心里，凶在了心里，牙齿长在肚里，骂人的话藏在眼神里，他们是咬人不露齿的狗！咬得你防不胜防，咬了你还不许你喊痛，骂了你还让你无话可说。
这老实人远比那整天嘴里喊着杀七宰八的人更可怕。
乱叫的狗不咬人，那是一种虚张声势的架势，那是一种自我陶醉的表演。蔫巴虱子才咬人疼呢！看着蔫了吧唧的样子，咬你一口就是狠的，咬你一口就是疼的。
婆婆信佛，什么佛都信，佛龛上挤满了她“请”来的神佛，有买来的，还有自个儿画的，其中也不乏从集市上“请”回来的玩具——不倒翁大肚弥勒佛。不倒翁不但有永远不倒的精神，还是个乐天派，总是咧着大嘴，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只要不小心碰到他，他就会摇一摇地笑，逗煞个人。也不知婆婆供着他干嘛，难道也觉得自己生活里没有笑容，让他替她笑么？
每逢初一、十五，月亏月圆，婆婆都会把门插上，买些供品摆在佛龛前烧香。毕竟，是新社会了，己经不许搞这些封建迷信了，不插门不行啊，万一被旁人知道了，告了密，公社来人不但会把婆婆的佛收走，还会把婆婆像训孙子似的训一顿。有一次，高留良说婆婆因为烧香还被捉起来过，在公社的小屋里关了一宿，让婆婆保证以后再也不搞封建迷信才把她放了回来。
但婆婆嘴上应着，但回来还是要烧香，只不过做的更隐秘罢了。高留良偷偷告诉苏盼喜，说这和她的父母有关。婆婆的父母原是国民党的高官，解放前逃到海外时，什么也没给她留下，只给她留下了一个佛像，就从那个时候起，婆婆就信了佛。苏盼喜想，婆婆信的佛也许是一种思念吧，思念她远在天边的亲人吧，婆婆也是个不容易的人。
婆婆对佛很虔诚，每次烧香，口里都要念念有词地三叩九拜一番。
有一次，苏盼喜看到烧完香的婆婆额头都磕红了。不信佛的苏盼喜对她的做法自然有些不解，但见婆婆那般认真，也不敢说什么，只是每次见到婆婆烧香时很知趣地躲出屋去，生怕自己哪点儿做得不对，惹佛不高兴了。
苏盼喜虽不信佛，但也不反对婆婆信佛，毕竟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信仰。何况她还知道佛教倡导的是普度众生，倡导人们不涂炭生灵、做好事。这个世上不管有没有神灵，首先这种信仰的初衷是好的。
苏盼喜只是不明白，有这样虔诚信仰的婆婆，心里怎么就那样狭隘，没有佛所倡导的大度、仁慈呢？
也许婆婆的信仰是自私的，她相信佛的法力无边，相信佛法的无所不能，而只是想求佛保佑她自己好，从未领悟过佛所倡导的普度众生的含义。苏盼喜从小受奶奶的点拨、言传身教，其实想想，有许多做人的原则就是佛所倡导的东西。
她认为一个人只要把心安正了，做事无愧于心，远比整天烧香拜佛要好。毕竟是千跪万跪一炉香，不如一个好心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