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天总是阴阴淡淡的,却很少有雨水下来。溽热的空气都有了粘性,沾在哪里,哪里就别想舒服。
这样的天气,集市上没有多少人,但高留良还是每天早早地骑着三轮车出门,赶集上店地给人修收音机、换表带。有时一个集下来都没有人光顾他。
苏盼喜知道他不是不想歇,而是不敢歇。他们虽然结了婚,但这个家还是婆婆当着,高留良赚回来的每一分钱都要交给她,由她入库统一分配。高留良似乎比苏盼喜更惧怕婆婆,在她的面前从没有吭过大 声。
每天的生活更是按她的要求去做,没有讨价还价的毛病。那天早起时天空就飘起了毛毛细雨,高留良站在门口犹豫不决,犹豫着要不要去赶集摆摊。苏盼喜看出了他的心思,就对他说:“你就在家歇一天吧,这样的天,去了也没人。”
高留良就听了,刚爬上床想睡个阴天觉,外面就传来一声咳嗽声。透过玻璃窗,他们就看到婆婆老树精似的站在院子里,什么也不表示,什么也不说,甚至都没有把那空洞的目光向他们屋里投来,但屋里的高留良却什么都明白了,赶紧着下床穿鞋,拿上家什晃荡着那条细腿出了门。
这去了一天又怎样?不就是收获了一身湿皮回来,气得苏盼喜咬得牙疼。
婆婆习惯了自闭的生活,苏盼喜在没有活的时候想和她说会儿话,她都不赏脸。苏盼喜天天在屋里屋外地转,就如同一个人在家般。她也曾向婆婆要求过,想去队里挣工分,婆婆不说话,那沉默分明地告诉她当下生孩子比挣工分更重要,高家不缺她那半个工分,还能养得起她。
这一天,高留良在家时和她说会儿话还不显什么,高留良不在家的时候她就感到闷了。出来进去的一个人,无聊透顶!
夏天的日头本来就长,再加上连日来闷热的天气,这一天真像熬不到头般的漫长。渐渐地,闷不住的苏盼喜就有了到门口溜达或坐坐的习惯。其实也没有什么乐趣,就算看到街上有走动的人也不认识,只是觉得在门口待一会儿,心情就会舒畅些,仿佛门外的空气比小院里的空气新鲜似的。
苏盼喜常在门口看到邻居家有一个衣着光鲜的女人出入,她二十多岁的年龄,匀称的个子,模样靓丽清秀。
苏盼喜人闲,坐在门槛上就常给过往的人行注目礼。有一次她盯着那女人看时,偶尔就和她无意间扫过来的目光相遇了。
苏盼喜很尴尬,毕竟死盯着一个人看是很不礼貌的事,还怕人家嗔怪呢。但那女人看上去却不反感,居然还对她善意地笑了笑,有着和她打招呼的意思,这让苏盼喜有些准备不足,下意识地咧开嘴对人家笑了笑,感觉自己的样子一定很难看,准被人家在心里笑话了。
那女人主动搭讪:“这待着呢?”
苏盼喜急忙点头说:“嗯,屋里太闷。”
那女人皱眉说:“是呀,你说今年也真怪咧,老是这么闷着,就是不见雨水下来。”说着话,手掌就在额头上抹了一把。
苏盼喜说:“这待会来吧,这有过道风,凉快些。”
那女人听了就走过来,苏盼喜把屁股挪了挪,也让她在门槛上坐下来。两个女人就此打开了话匣子,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得很投机。
通过聊天,苏盼喜知道了那女人叫小春,是邻居老张家今年娶的新媳妇,只比苏盼喜早结婚一个月。有了这同样的身份,两个人似乎找到了许多共同的话题,譬如评论婆家的好赖,做媳妇的感受和自己男人相处的乐趣。
小春似乎感觉在婆家一切都好,像泡进了蜜罐,把她婆家夸了个百般的好。什么她婆婆人好、明事理,自从她进门后总是一口一个闺女叫得亲;什么她老公公没礼没表的一个人,吃饭总是拣全家人不爱吃的菜吃,有一回家里熬了小鱼,他就把有苦味的肚子咬掉,把剩下的好肉给别人吃;什么小姑子很讨好她,总是对她言听计从,没有和她抬过杠,比自己家里的妹妹都听她话;什么丈夫知冷知热地疼人,有一次夜里天太热又赶上停电,丈夫怕她热坏了,就给她扇了一宿扇子,到了早上胳膊都麻了。
听小春说她婆家这样好,苏盼喜的心里都羡慕死了,羡慕的同时也有些难过,难过的是自己就遇不到个好婆家。
小春说得久了,大概口干舌燥了,咽了口唾沫望着她说:“你婆家待你好不好?”
她这样一问还真让苏盼喜愣了片刻,她这些日子心里委屈着呢,当然想说婆家待她不好,婆婆待她不好,高留良待她也就那样,根本就是个没心没肺、不知道心疼人的家伙。
她要讲起婆家的不是,大概要比小春讲婆家的好要多得多,从结婚讲到现在够半天的时间了。如果会加工,都能写成一本书了。但她懂得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就算婆婆和高留良再不好,好歹也是一家人,寒碜他们对她又有什么好处?无非是让旁人笑话罢了。
弄不好连她这个新媳妇一起笑话了也不新鲜,什么事都有个两来礼,别人凭什么相信都是婆婆和高留良的错,你新来的媳妇就没有毛病?想来想去,苏盼喜还是没有像小春那样敞开心扉地说婆家的好歹,只是暧昧地说:“还行吧。”好在小春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又把话题转到了别的地方。
小春望着她问:“你会不会织毛衣呀?”
苏盼喜说:“会点儿。”
小春想了想说:“现在待着也没事干,我想给我家那位织件毛衣,想织那鸡心领的,不知你会不会?”
苏盼喜点头说:“会,去年我还自个儿织了一件呢。”
“真的?”小春高兴地拍手笑了,说:“明儿你教教我好吗?”
苏盼喜答应说:“行。”
就这样,苏盼喜算是和邻居家的小媳妇成了好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