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每次犯病后，苏盼喜都像付出了全部体力似的疲惫不堪，像死过一回般难受，许久都缓不过劲来。
她清醒后，婆婆早就没了影子。热辣辣的日头晒疼了她的脸庞，口干涩得舌头都转不过弯来了。她强忍着痛苦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慢慢地进了屋，一头又摔在了床上。
苏盼喜睡了很久，死沉死沉的，像要醒不过来似的。
她是被高留良摇醒的，她睁开眼睛才发现屋里己经亮着灯了。灯光下的高留良红着眼睛，像只嗜血的怪兽。苏盼喜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无力地把头埋入了枕头里。
高留良高声喊：“你长能耐了？你还敢和我妈打架，还真反了你咧。”
苏盼喜不说话，因为她懒得说话，这样反倒有了不屑的味道，也有了挑衅的味道。
高留良的嗓门就更高了，尖声尖气的像哨子的尾音：“你起来，去给我妈赔不是去。”
苏盼喜没有动，只在心里轻蔑地笑了笑。凭什么啊？看她那模样！配吗？
苏盼喜的态度无疑让高留良恼火，他扑上来骑在了她的身上，双手掐住了她的脖子，恶狠狠地问：“你去不去？”
苏盼喜望着他说：“有种的你掐死我。”
高留良五官扭曲，掐得更紧了些，又问：“你去不去？”
苏盼喜一口啐到了他的脸上。
高留良恼怒着，突然掐紧了她，苏盼喜的呼吸受阻，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但很快的他又松开了手，颓废地滚在了床上，如丧考妣地哭起来。
他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啊？她是我妈啊，我妈从我两岁就守寡，把我拉扯大不容易啊，我从小到大都没有惹她生过气，你怎么可以伤她的心啊，你太过分了。”
听着他的哭嚎，苏盼喜的眼眶里不知不觉地蓄满了泪水。不是因为高留良，也不是因和婆婆吵架感到后悔，只是感到自己有种说不出来的委屈，憋在心里难受死了。
生命真是一口枯井，没有一丝的生趣。
苏盼喜感觉自己突然死掉了，死得很完全、很彻底。从小到大，孙凤霞的存在让她活得充满了斗志，却不想遇到了婆婆，竟让她心如死灰了。
自从和婆婆吵过架后，婆婆的脸色更阴郁了，阴得阴森，阴得可怕，阴得有时让人毛骨悚然，让苏盼喜整日如芒在背，躲不了，藏不了，十分难挨。
高留良和她呕着气也不再理她，每日早早地走，晚晚地回。该睡觉了，甩给苏盼喜一个冰冷的后背，和苏盼喜在床上划清了界限，有着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苏盼喜倒不在乎他不碰她，反正他们之间也没有什么事可做，挨不挨、碰不碰的有什么用？只是她受不了家中这窒息的气氛。
婆婆和高留良统一了战线，像是商量好似的不理她，和她较劲。做熟了饭也没有人喊她，该吃就吃，该收就收，就仿佛这家中根本就没有她这个人存在似的，就仿佛是故意在臊着她。
苏盼喜也没有厚着脸皮上赶着去吃饭，他们吃饭她就躲到屋里装睡觉，饿了就去厨房里找些他们剩的吃，没有剩的就自己做点儿吃。
一个院里拢共三个人，进进出出却形同陌路，这过的算什么日子？
有好多次苏盼喜都扪心自问，难道真是自己做错了吗？可她怎么也想不出自己究竟错在了哪里。她每天孤独地躲在屋里，压抑着，痛苦着，困惑着，流泪复流泪。早知道是这个样子，她急着结什么婚啊，还不如自个儿守着那几间空屋过。自个儿过怕什么？无拘无束的，眼面前还落个干净呢，总比这样谁看谁都像眼中钉、肉中刺的好。
但她的初衷是好的，是自己跟自己妥协过的，是想离开那个令她伤心的地方，想找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了此一生算了。
她本以为放弃了仇恨就等于解脱了自己，就能摆脱悲苦的命运。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她这悲苦的命运并不是能轻易改变的，它如影随形地纠缠着她不放，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
苏盼喜悲哀地想：难道自己命中注定了就是悲苦？
大地仿佛死过。
曾有几天，死得一片苍凉。
是一场雨水唤醒了它，让它提起精神气，让它重新有了的情绪，告别了昨日的金黄，把绿色渲染得淋漓尽致。
大片大片的玉米己经长到了齐腰高，在日头的灼烤中泛出了绿油。
苏盼喜嫁到高家还是第一次出来走，她想她必须要出来走一走了，否则总在那个家中压抑着、憋闷着，她的精神会崩溃，会垮掉，会发疯，甚至会死掉。
苏盼喜融入了久违的大地风景中，她忽然感到它原来是那么美丽，那么安静，那么宽厚祥和，就像曾时奶奶的怀抱，给她温暖，让她舒服。
她卸去了心头的沉闷，轻松地投入了它的怀抱，全身心地拥抱着它。在这里她不会感觉孤单，每一棵小草，每一朵野花，每一片庄稼，都是她的亲人，都是她的好伙伴。
她肆无忌惮地捧着它们，亲吻着它们，向它们诉说着自己的苦闷和委屈，向它们抱怨着命运对她的不公。
它们理解她了，它们同情她了，它们用自己的方式静静地安慰着她，这让她感动得情不自禁地泪花闪动了。
羊群在蓝天绿地间自由地游走着，苏盼喜如数家珍般地叫出了它们的名字。
这些名字都是她和赵满仓曾时给它们起的，公羊有着男孩子的帅气，母羊有着女孩子的秀气。
苏盼喜的脑海里浮现出当时赵满仓和她在一起疯闹的样子，癫癫狂狂的就像是个腮边长满胡子的大孩子。
羊群听到了她的呼唤，就“咩咩”地欢叫着向她围拢过来。
苏盼喜蹲下身拥抱着它们，亲吻着它们，把鼻子探到它们绒毛深处，嗅它们身上好闻的气味。
赵满仓不知什么时候己经站在了羊群里，他赤着的宽厚的脊梁在白炽炽的日光下闪着的光环。
苏盼喜仰视着他，感觉那的光环里有一只有力的手，一点一点地把她的身子拽了过去。
他处在日光阴影里的表情茫然、痛苦、无助，咬着牙的脸颊僵成条纹状。
苏盼喜看到他的眼神里还闪动着水波，是那能荡到她心里的涟漪。
苏盼喜再也忍不住，扑入了他的怀抱，他的身子只僵硬了几秒钟时间就活了过来，粗壮的双臂把她紧紧地环抱着，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向他求饶了，梦呓般地唤了声：“满仓叔。”
他突然把她抱起来向玉米地里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