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如同西伯利亚巨兽的吐息,裹挟着雪沫和沙砾,在兴安岭边缘这片狭长的谷地里疯狂肆虐。气温早己跌破零下三十度,连呼出的白气都在瞬间凝结成细小的冰晶。这片被遗忘的苦寒之地,此刻却成了两个庞然大物角力的棋盘,而曾经不可一世的关东军精锐——第23师团残部约西千余人,则成了棋盘中央那颗最痛苦的棋子。
谷地西侧的山脊线上,一面面镰刀锤子红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粗壮的毛熊士兵裹着厚重的羊皮袄,在简易的土木工事后警惕地注视着谷底,哈气在浓密的胡须上结成了冰溜。他们的坦克和火炮沉默地指向东方,引擎偶尔低吼以维持机油不冻,粗大的炮管散发着金属的寒光。指挥官伊万诺夫上校叼着冰冷的烟斗,眉头紧锁,通过望远镜观察着对面山脊——那里飘扬着另一种旗帜。
谷地东侧,更高的山梁上,是另一片肃杀的景象。穿着灰色棉军装、戴着狗皮帽子的八路军战士,依托着天然的岩石和匆匆构筑的雪垒,构筑了严密的防线。他们装备精良,清一色的56式半自动步枪、班用机枪在寒光下泛着幽蓝,60迫击炮和107火箭炮的炮口森然指向谷底。更令人心悸的是,在防线后方较为避风的开阔地,数十辆涂着雪地迷彩的59式坦克如同钢铁巨兽般静静蛰伏。炮塔上的同轴机枪警惕地转动着,粗长的炮管低垂,却蕴含着毁灭性的力量。履带旁甚至搭起了简易的帆布棚,隐约可见里面战士围着小铁炉取暖的身影。这里是孔捷的独立团,一支装备远超时代想象的铁拳。
而在孔捷阵地更后方,扼守着几条关键隘口的,则是另一支部队——原东北抗联,如今整编为东北边防军,由马主席(马占山)率领。他们没有独立团那么耀眼的“新家伙”,清一色的日械装备:三八式步枪、歪把子机枪、掷弹筒、甚至还有几门缴获的九二式步兵炮。但他们的眼神却比钢铁更冷,对这片山林、这种严寒的熟悉程度,远超任何人。他们像一群沉默的雪狼,牢牢堵死了关东军向东逃窜的最后生路。马主席裹着旧皮袄,站在一块巨石上,望着谷底,眼神复杂,有刻骨的恨,也有大仇将报的快意,最终化为一片冰封的冷冽。
谷底,人间地狱。
曾经骄横的关东军士兵,如今像一群被困在冰窖里的丧家之犬。他们丢弃了所有重装备,仅靠着随身携带的轻武器和单薄的冬衣,在这片毫无遮蔽的谷地里挣扎求生。狂风卷走了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连枯草都被深埋在雪下。没有帐篷,只能挖浅浅的雪坑,几个人挤在一起,靠体温勉强抵御刺骨的严寒。篝火?那是奢望。白天尚能活动一下取暖,到了夜晚,温度骤降,冻毙成了常态。每天早上,都能看到蜷缩在雪坑里、身体早己僵硬、覆盖着薄霜的尸体。
饥饿,是比寒冷更可怕的敌人。携带的干粮早己耗尽。他们开始学着当年被他们逼入绝境的抗联:
剥树皮:用刺刀、甚至用牙齿,剥下桦树、松树的内皮,放在嘴里艰难咀嚼,那点苦涩的纤维是唯一的“食物”。
挖草根: 在冻得坚硬如铁的土地上,用刺刀、钢盔甚至双手拼命挖掘,寻找一切可能存在的、未被冻死的草根。效率极低,往往挖半天也找不到指头大的一点。
捕捉一切活物:老鼠、乌鸦、甚至冻僵的昆虫,都成了“美味”。为了争夺一只瘦骨嶙峋的野兔,士兵之间爆发了惨烈的殴斗。
煮皮带、皮鞋:这是最后的手段。将皮带、皮鞋上的皮革割下,放在钢盔里用雪水煮烂,那散发着焦臭和皮革味的糊状物,是维持生命最后的挣扎。很多士兵因此严重腹泻,在严寒中加速了死亡。
水源同样是难题。积雪看似取之不尽,但首接吞食雪块会快速带走体温。他们只能将雪装入钢盔,用极其珍贵的火柴(或钻木取火)点燃好不容易搜集来的、潮湿的灌木枯枝,小心翼翼地融化雪水。这一小钢盔热水,往往需要耗费数小时和巨大的精力。
伤兵更是坠入了无间地狱。缺医少药,伤口在严寒中极易坏死、溃烂。哀嚎声在夜晚的寒风中凄厉无比,却又很快被冻僵。没有吗啡,没有绷带,同伴只能用雪块麻木伤处,或者…在绝望中给重伤员一个“痛快”。人性的底线在生存的绝境下被反复践踏。
绝望的情绪如同瘟疫般蔓延。士兵们眼神呆滞,动作迟缓。他们望着西边毛熊那坚固的工事和偶尔飘来的煮土豆的香味(即使知道是幻觉),又望向东边八路那沉默而致命的钢铁防线和马主席部队那熟悉而仇恨的眼神。前进是死,后退是死,原地不动也是死。他们被死死地钉在了这片冰封的坟场里。
孔捷裹着厚实的军大衣,站在一辆59式坦克的炮塔旁,放下望远镜,呼出一口长长的白气。他旁边是东北军的马主席。
“孔团长,这毛熊…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就这么耗着?” 马主席搓着手,哈着气问道。他看着谷底关东军的惨状,心中既解恨又有些不是滋味,毕竟都是中国人曾经的苦难。
孔捷冷笑一声:“哼,伊万诺夫精明着呢。他既不想真动手帮我们解决关东军,免得背上入侵他国领土的骂名,更怕我们八路军坐大。把我们当免费的看门狗,替他看着这群‘祸水’,顺便消耗我们。谈判?天天在无线电里扯皮,什么‘误入边境’、‘人道主义危机’,就是不说撤军或者联合清剿!”
正说着,通讯兵跑过来:“报告团长!对面毛熊又发来电报,还是老一套!要求我们‘基于人道主义精神’,允许他们派医疗队进入谷地‘救治伤员’,并‘保证其安全’!”
孔捷一把抓过电报扫了一眼,嗤笑一声,递给马主席:“看看,狐狸尾巴露出来了。想派人进来?门都没有!告诉他们,谷地在我中华民国境内,任何外国武装未经许可不得进入!伤员?我们‘正在考虑’提供‘必要的人道援助’,但前提是毛熊部队必须先撤至双方认可的边界线外!一个字:拖!”
马主席看着电报,也明白了毛熊的算计:“这帮老毛子,心黑着呢!想趁机插一脚?没门!孔团长,咱就这么耗着!看谁耗得过谁!反正谷里那帮畜生,多冻死一个都是活该!当年他们追得我们抗联钻山沟、啃树皮的时候,可没讲过人道!”
孔捷点点头,目光再次投向谷底。寒风中,隐约传来关东军士兵绝望的嘶吼和伤兵的哀鸣。他拍了拍冰冷的坦克装甲,对马主席说:“马老哥,让战士们轮流休息,保持警戒。特别是你的兵,对这片熟,盯紧点,别让谷里的小鬼子狗急跳墙,往咱们这边或者毛熊那边硬冲。他们要是敢动,咱们的炮和坦克可不是摆设!至于毛熊…让他们接着在电台上扯皮吧!”
谷地中央,一个关东军少佐试图组织最后一次绝望的冲锋,目标是看起来相对“薄弱”的东北军防线。他挥舞着军刀,嘶哑地喊着“板载”。然而,响应者寥寥无几。大部分士兵蜷缩在雪坑里,眼神空洞,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少数几个挣扎着爬起的,没走几步就栽倒在雪地里,再也爬不起来。少佐看着周围一片死寂的绝望,手中的军刀无力地垂下,仰天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嚎,很快就被呼啸的寒风吞没。
兴安岭的寒风依旧在无情地呼啸。谷地是人间地狱,东西两侧的山脊是沉默的钢铁壁垒。毛熊的红旗与八路军的红旗在寒风中遥相对峙,冰冷的谈判电波在无形的战场上交织。而夹在中间的关东军,只能在绝望中,用身体和生命,一点一点地品尝着当年他们施加于抗联的、那彻骨的寒冷与无边的饥饿。这场残酷的“荒野求生”,看不到尽头。冻饿交加,才是他们唯一的“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