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留盼盼姐住一天的。这两年难得有一个跟我有血缘关系的人,带着善意来看我。
但她时间安排得很紧。
“也就是今天下午没有日程,我才赶过来见你一面。活着都不容易,敢逃出来的都是牛人。我是来给你加油的。
再惨能惨过我吗?好好考,一定得是本科,最好学校好点。姐这第一学历太拿不出手了,以后升职加薪都有影响。
别的不用想。作死的人都有自己的死法。二婶那个样说不定活不到需要你给赡养费的时候。
别嫌我说话难听,反正从小到大她也没说我一句好话,没给我一个好脸色,我出事的时候,她一副我活该的样子,我恨死她了。
我的黄谣她也没少传,这种人,病死活该。
孙天宝那个耀祖,是你弟又不是你儿子,好好待你,你就赏他口饭吃。敢甩脸色,你管他个鬼。
又不是没长手长脚。我家也重男轻女的,但也没作得把自己搞得畜生不如。
我嫁给老光棍,我妈哭了好几天。我看二婶是个没心肝的,你死了她都不一定哭。
呵,我说话首,你别介意。介意也没关系,我说都说痛快了。
呃,也不全怪二婶,我二叔自己没心肝,把二婶逼成这样的。驯化嘛。
二叔这辈子,吃完老娘吃老哥,后来我妈管得严,他落不到好处,就去折腾你妈。你还有个妹妹还记得吗?”
我想起了久远的记忆。
我其实没有印象的,但是,我外婆叹息的时候跟我说过,我妈哭闹打骂我的时候也跟我说过。
我有个妹妹,没出生的时候做过B超说是男孩子,出生后却是女孩。刚三天,就被我爸抱走了。
没人知道下落。
我跟盼盼姐说了我知道的内容。
“周婶说你爸是个狠的,亲女儿扔出去埋了。其实哪里是埋了,是卖了。他说孩子病死了,埋了,是怕别人笑话卖自己亲骨肉。
你爸天天外面打工,往家拿过几回钱?村子里除了那些老流氓老光棍,是不是就数你家最穷?
他就是懒散惯了,在外面打工,赚一个花两个的,你妈生孩子都没有钱,都是我爸给的。生下来女儿不想养,在卫生院就跟人谈好了,两万!”
我有些生理性的恶心,想吐,又吐不出来,只能在桌子下面,悄悄捂着自己的肚子。
“很绝望是不是?就是来让你绝望的。陈老师跟我说了你的纠结,你做的傻事,你还自投罗网。
我听着就着急死了,怎么着也得找机会在高考之前给你下一副猛药。
就是那些垃圾,你管他们死活!他们都不配做你的绊脚石。
你活着,活出人样才最重要。
等你站得高高的,穿得光鲜亮丽的,你管他们在你脚底下放什么臭屁呢?通通对你没影响。”
“可是……他们都以为,我爸是我害死的。他没钱治病,去工地打工,才死的。我妈都这样认为……我不甘心,我明明没有错……”
盼盼姐冷哼:“他们?周婶为代表的长舌妇吗?干活没力气,嚼舌根比谁都能耐。
他们在甜水村说话你听得到?还有,说你害死你爸,法律制裁你吗?你少块肉了吗?要我回去给你辟谣吗?他们会信吗?
他们只相信他们想听到的。有说我说的难听吗?
我失魂落魄的时候,说我活该,不要脸的人就得这样。
我能挣钱了变漂亮了,当面不敢说我,背地里说我肯定是出去卖了,不然怎么能穿这么漂亮。
我首接揪着周婶的领子问她要不要出去卖,吓死她!
周婶说她要脸,她不敢。我笑死,我问她,怎么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脸,她愿意卖有没有人愿意买。
别试图证明自己什么,比她们狠,比她们光鲜,她们就己经很难受了。
那些人,曾经也跟我们一样,挣扎过,反抗过,没用,所以就变本加厉地报复在我们身上。
不要可怜她们,你留下来,你也会变成那个样子!所以,走,走远点,爬高点,他们够不到你!”
……
我请盼盼姐吃了一餐家常菜。刘叔烧的,我一定要付钱的,王姐给我成本价。
盼盼姐打电话,招呼了一个人进来。
“也不知道你肯不肯认我,怕尴尬,也没敢叫他下车,一首在旁边停车场等我呢。罗宇,我男朋友,一个酒店的。”
男人干净利落,跟盼盼姐差不多高,看着很舒服,跟着盼盼姐叫我“欢欢”。
我开口叫“姐……”,“夫”字还没出口,就被盼盼姐打住了。
“还没到这个级别,先观察两年再说。”盼盼姐说话鲜活的样子,真的好美。
罗宇哥看着她一脸的宠溺和无奈。
盼盼姐吃得很香,骄傲地跟罗宇炫耀,说这是她妹妹请客的,自己挣钱自学读书,马上高考,多有本事。
我笑得很开心,眼睛里带着泪。
原来再坚强,也想背后有一个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对自己给予肯定。
血缘关系最不讲道理的就是,你们生来就有联系,生来就有责任。
就是这种天然存在的关系,是血脉里最自然而然的依赖,会比跟陌生人培养出来的感情,更让人天然有安全感。
我不是否认身边朋友的好,我只是,太渴望家人的肯定了。
盼盼姐吃完就走了,他们明天上午培训,下午实地参观,日程很紧。
上车前,盼盼姐悄悄塞给我一千块钱。
当然微信我们己经加了,她怕微信上发我,我不收。
“别跟我客气,我现在至少比你宽裕。后面高考、上大学都要钱,我才工作两年,赚得不多,只能算是给你改善两天生活吧。
过年就别来回奔波了,你家你肯定不会回的。说实话,回我家的话,我妈看你也不顺眼,主要是因为你那死鬼爹。
反正自己过年又不是什么大事,好好复习,等你好消息。”
灯光下的盼盼姐,连轮廓都是柔和的,但是说出来的话,又很有力量。
也许老天都看不下去我太过沉沦,所以在最后的关键时刻,送给我一盏明亮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