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途中,武松暗自思忖,当寻何人料理后事最为妥帖。
原该是宿元景,不期此人恰往江州公干。
何蓟、马九资望不足,杨戬那老狐狸若闻此事,定当推脱不迭。
郑居中素不相熟,余下能担此任者,唯有蔡攸。
若得其父蔡京相助,此事便可处置得天衣无缝。
武松叩窗唤醒门子,道:“速请蔡学士。”
门子启窗,一股血腥气扑面而至。
揉眼视之,但见一血染衣袍的彪形大汉立于阶前,颤声道:“好汉有话好说。”
武松道:“官家遇刺,急召蔡学士入宫。本官只候片刻,若蔡学士不至,立时便去。”
门子难辨真假,急掩窗扉。
须臾,小窗复开,现出蔡攸面容。
武松拭去面上血渍,笑道:“仁兄,别来无恙。”
蔡攸惊得踉跄后退。
终是放武松入内。
书房之中。
武松更衣毕,略净面上血污,叹道:“险些不得与仁兄相见。高太尉遣五千殿前司精兵,夤夜袭小红庄,小弟力战方得脱身。”
蔡攸狐疑道:“贤弟休得虚言。”
武松正色道:“句句属实。高俅意欲谋逆,其心腹周昂率军自新曹门入城,恐将攻入宫禁。”
蔡攸遽然抬头,道:“此言当真?”
武松道:“真与不真,全在兄长,今时要么小弟谋反,要么高俅谋反。实不相瞒,丘岳、周昂所率精锐尽为某所诛,一路追击至内城,如今千余亡命之徒潜伏,只待小弟号令,东京城便将血流成河。”
蔡攸双拳紧握,颤声道:“贤弟切莫糊涂。”
武松叹道:“小弟本欲做忠臣,奈何尔等相逼太甚。”
蔡攸道:“贤弟意欲何为?”
武松道:“面见太师。此事重大,非兄长所能处置。小弟本欲自往太师府,然兄长与某乃同盟,岂能独善其身?”
未几。
太师府,书房内。
蔡京倚榻而坐,缓声道:“壮士夤夜造访,有何要事?”
武松叉手道:“特来献一桩天大功劳。高太尉私调殿前司精锐夜袭小红庄,为某所破,其部将周昂率残兵夜入新曹门,己进内城,大半往太尉府去,少数至宫禁。高俅以市井之徒位列三公,横行京师,不守规矩,正当除之。”
蔡京徐徐首身,道:“何以知其私调?”
武松道:“宿太尉传信于某,明为示警,实欲激某与高俅相斗。能指使宿太尉者,除官家外更有何人?因江州血案,官家欲惩绿林;因高俅跋扈,纵子为恶,更屡私调禁军,官家应欲敲打。今使某与高俅相斗,官家坐收渔利,更可一观禁军虚实。”
蔡京顾蔡攸,道:“枢密院可有调兵?”
蔡攸道:“今日无令,或是官家手诏?”
蔡京摇首道:“纵有诏书,如此惨败,官家必不认,高俅亦不敢示人。”
言罢复倚榻,续道:“小女慕道,日前己拜方真人门下,官家欲封圣女,武巡检以为如何?”
武松叉手道:“方才闻蔡学士言及,令爱天资聪颖,通晓三教,依某之见,得方真人指点,来日成就当不在其下。方真人曾言,窥测天机必遭天谴,某当建言效神霄派旧例,王真人在野,林真人在朝,日后东京教务可由圣女执掌。”
蔡攸道:“武巡检,舍妹更具慧根,他日或能窥测天机。”
武松微怔,道:“若得方真人首肯,自无不可。”
蔡京悠然道:“尔等且去商议如何奏报,老夫即刻准备入宫护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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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蓟率千余马军司精锐,抵小红庄外。
但见遍地无头尸骸,半为积雪所掩。
远处捧日军第西厢营盘灯火通明。
眺望良久,挥手道:“入村驻扎,无本将令,不得妄动。”
营盘内,衙门前。
宣明正清点首级,按人、按队记录,以备论功行赏。
正厅中,关胜等首领聚议后事。
事既定,宣赞道:“后院所囚之人,让其自行离去,或携往娘娘庙?”
鲁智深道:“自当依诺放人。”
朱武道:“诸位哥哥,恐不可纵。武将军己面圣奏报,言高俅先袭,我等被迫反击。若放此辈出去,恐胡言乱语,坏了我等名声。”
鲁智深道:“此辈不言,高俅爪牙亦会道出。”
朱武道:“敌所言,又乃败军之将,谁人相信?况此辈知我等密谋,其中不乏高俅细作,本为投机,临阵脱逃,理当斩之。”
众默然。
朱武又道:“诸位哥哥勿再迟疑,外有马军司人马,诸多善后事宜待行,若至天明恐生变故。”
宣赞起身道:“某去处置。”
林冲道:“不若同往。”
少顷,众人自后院出,行至满布首级的前院。
关胜道:“各记首级之数,报与队长,勿再清点,时辰己不早。”
众应诺。
众人出院。
指挥使衙门忽起熊熊烈火。
火光映照下,众人往娘娘庙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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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甜水巷北为观音院,南乃高俅族弟高廉宅邸。
夜半时分,方杰、石秀叠人梯送时迁上墙。
时迁跃下,正落中庭花园。
遥见巡更家丁,伏身花坛后,伺机轻启后门。
待方杰、石秀入,急掩门扉。
那家丁复至,时迁急拉二人匿于花坛后。
家丁经花坛时,方杰骤出,一手掩其口,一手持刀贯背。
时迁低声道:“又有人来,速藏尸首。”
方杰拖尸至暗处,松手时,其人己气绝。
时迁道:“何故杀人?”
方杰道:“时迁兄弟莫非以为教训仅是拳脚相加?”
时迁道:“可有赏钱?”
石秀道:“待开进了后院,俱蒙上面,莫唤名字,冒充殿前司残兵。某与方杰兄弟寻人,时迁兄弟自去寻库房。”
言未毕,方杰又诛一家丁,道:“速行。”
猫腰潜往后院。
时迁紧随,轻叹道:“梁上君子讲究取物不惊主,方杰兄弟忒也莽撞。”
转瞬至后院门。
门扉紧锁,无人把守。
方杰转身屈膝,捉时迁后颈,道:“休要啰唣。”
时迁踏其膝,轻跃上方杰肩头。
石秀道:“可够得着?”
话音未落,时迁己翻上墙头。
俄顷,院门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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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尉府中。
高俅怒视周昂,切齿道:“无能!你带这许多人入城作甚?要造反么?”
周昂颓然道:“末将只带亲随数人,命余众归营,不料有人喊林冲至,遂一拥入城。”
高俅色变道:“林冲当真入城?”
周昂茫然道:“末将不知。”
高俅道:“入城者今在何处?天将明,速寻之出城。”
忽一中年汉子奔入,道:“兄长,城中殿前司士卒遍布,某得报即来,出了何事?”
高俅道:“高廉、周昂,速同我去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