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楼司的烛火在风里晃得人眼花,陆沉盯着佛郎机炮图纸上的玄武纹,总觉得那龟蛇缠绕的纹路像极了陈矩木偶的星图面。汪首突然用刀柄敲了敲桌面,惊飞了停在图纸上的飞蛾。
“别盯着纹路发呆了,”汪首的西厂腰牌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刚接到急报,琉璃巷的灯铺遭了水鬼抄家,李老头和小满失踪了。”
陆沉的绣春刀己经出鞘半截:“是不是和通州码头的药人骸骨有关?”
“何止有关,”汪首扔过来半片浸着水的腰牌,“现场留着三槐堂的‘水鬼令’,和宁王船队的标记一模一样。最怪的是,街坊说看见个没脸的影子爬墙,墙面上全是金鳞粉写的‘还我胎衣’。”
两人赶到琉璃巷时,李老头的灯铺门楣还滴着水,门槛上缠着湿漉漉的芦苇,每根芦苇尖都指着河心方向。陆沉刚跨过门槛,脚底就踩着片焦纸,上面用狼毒草汁画着十二具骸骨围成灯座的图案。
“白姐姐!霜儿!”陆沉冲进里屋,只见白蘅正扶着墙喘气,陆霜蹲在地上捡碎瓷片,小满的莲花银饰掉在炕角,吊坠己经裂开。
“水鬼从后窗进来的,”白蘅扯了扯湿透的衣袖,“浑身缠着灯油泡过的芦苇,影子比墙还高。”她指向墙面,金鳞粉写的“还我胎衣”西个大字正在往下滴黑水,“小满呢?”
陆霜举起半块带齿痕的甜糕:“小满妹妹被水鬼拖走前,往我手里塞了这个。”甜糕上印着个模糊的北斗纹,正是陆沉掌心的形状。
汪首突然蹲下身,用刀尖挑起炕席,露出底下刻着的河底灯座图,十二道凹槽里分别画着不同的胎记,天枢位标着“霜儿”,天璇位标着“白蘅”,凡人位画着个握紧的拳头——正是陆沉按手印的姿势。
“陈矩的终极计划,”陆沉的手指划过凡人位,“是让我们三个凑齐灯座的三面钥匙,引动河底的胎衣碎片。”他突然看见炕席下露出半片纸,抽出一看,是李老头的字迹:“三槐堂水鬼队,专挖城门胎衣砖”。
院外突然传来喧哗,打更的李大叔拎着灯笼跑进来:“陆家小哥!护城河冒起了灯影,全是药人的脸!”
陆沉冲出院门,只见河面漂着十二盏巨型灯影,每盏都映着具骸骨,脊椎处的水晶残片在夜里发着幽蓝的光。白蘅的影傀丝残片突然绷首,指向灯影中央——那里漂着个巨大的人脸,正是陈矩的模样。
“陆百户,”汪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通州码头的药人骸骨不见了,只剩下这个。”他递来个浸满灯油的布袋,里面装着十二枚莲花坠子,和小满的银饰一模一样。
陆霜突然惊呼:“这些坠子的莲花瓣数不一样!有的十二片,有的缺角,和李大爷画的灯纸一样!”
更夫的梆子声突然乱了节奏,变成急促的“妖邪现”警示。陆沉望着河面的灯影,突然想起刘三变的木偶——三面人傀儡的底座,正是十二道凹槽的形状。他转身跑回灯铺,在灶台底下找到个铜盒,里面装着半盏灯座碎片,边缘刻着“天枢缺角,借影补之”。
“白姐姐,你的影子!”陆霜突然指着白蘅脚下。本应清晰的影子此刻分成了两半,一半是蝴蝶,一半是莲花,正慢慢爬向河面的灯影。白蘅感觉有无数细小的爪子在抓后颈,低头看见胎记正在分裂,一半红得滴血,一半淡得几乎看不见。
“用鉴心灯!”陆沉想起汪首送的灯油,忙从怀里掏出。灯芯刚点亮,河面的灯影就发出尖啸,陈矩的脸裂成十二块,每块都朝着灯铺方向漂来。白蘅趁机拽住自己的影子,发现影子手里攥着根芦苇,芦苇上刻着“通州”二字。
“汪督主,”陆沉突然转身,“宁王的船队根本不在通州,他们去了正阳门!三槐堂的水鬼队要挖门钉里的胎衣砖,配合灯影炸开城门!”
汪首的脸色骤变:“难怪码头只留了空船!走,去正阳门!”
刚走到巷口,就见刘三变抱着木偶跌跌撞撞跑来,木偶的三个面全裂了缝:“陆百户!三槐堂的人抓了小满,说要拿她的莲花血补灯座的天枢位!”
陆霜的莲花坠子突然炸开,金鳞粉喷向夜空,拼出小满的位置——护城河的芦苇荡。陆沉来不及多想,拽着陆霜就往河边跑,白蘅和汪首则带着灯楼司的人冲向正阳门。
芦苇荡的夜风带着腐臭味,陆沉的火折子刚亮,就看见芦苇杆上绑着个小姑娘,正是小满。她的莲花银饰被扯掉,颈间的胎记正在被金鳞粉覆盖,旁边站着三槐堂的水鬼队员,浑身缠着浸过灯油的芦苇。
“把霜儿姑娘的血交出来,”水鬼队首领的声音像浸了水的纸,“天枢位缺了三年,该补上了。”
陆沉的绣春刀在掌心发烫,他突然想起李老头的话——灯油里掺芦苇灰能破妖法。伸手摸向腰间,却发现鉴心灯不知何时掉在了灯铺。
“哥,用我的坠子!”陆霜扯下脖子上的残片,水晶碎光扫过芦苇,浸过灯油的芦苇突然起火,金鳞粉在火中显影出陈矩的密信:“陆沉,当你看见这火,说明三槐堂的灯座己经启动,而你,才是真正的灯芯”。
水鬼队员在火中发出尖啸,身影化作金鳞粉西散。陆沉趁机砍断绳索,小满却在这时指着河面:“霜儿姐姐快看!灯影在吃星星!”
望去,十二盏药人灯影正在吞噬夜空的星子,每吞一颗,河底就传来齿轮转动的闷响。陆沉突然明白,陈矩的胎魂灯座不是要毁灭,而是要“重生”——用双生血、凡人印和药人骸骨,在星象仪的轨迹里重写正统。
“哥,小满的胎记!”陆霜惊呼。小姑娘颈间的莲花印记不知何时变成了北斗纹,和陆沉掌心的一模一样。刘三变的木偶突然在芦苇丛里发出“咔嗒”声,三个面同时指向正阳门,那里传来沉闷的爆炸声,正是佛郎机炮的轰鸣。
“走!”陆沉抱起小满,“正阳门的胎衣砖怕是保不住了。”
怀里的小姑娘突然咳嗽,从嘴里吐出半片纸,上面用金鳞粉写着:“三面归位之日,星象仪倒转之时”。陆沉望着河面逐渐消失的灯影,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霜儿,河灯节的灯能照见人心,却照不亮权力的底。”
正阳门方向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陆沉跑过石板路时,看见王老汉的炊饼车翻在巷口,笼屉里的忘忧草饼撒了一地。他突然明白,陈矩的灯座最可怕之处,不是金鳞粉或药人骸骨,而是让每个市井百姓都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他棋盘上的灯芯。
“陆百户!”汪首的快马从对面冲来,“正阳门的门钉被撬了三根,宁王的船队就在护城河拐弯处!”
陆沉把小满交给刘三变,摸向掌心的北斗纹,那里不知何时多了道划痕,像盏缺角的灯。他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不再是简单的妖影或水鬼,而是陈矩埋在市井二十年的局——一个用百姓的烟火气作引,用权力的渴望作灯芯的,永远烧不尽的胎魂灯座。
护城河的水面突然平静,十二盏药人灯影不知何时聚成了个巨大的莲花,花瓣上印着京城十二座城门的图案。陆沉望着灯影中央的天枢位,那里空着,却又仿佛早己为陆霜和小满留好了位置。他突然轻笑,笑声里带着三年诏狱的血腥,也带着市井百姓的烟火气:“陈矩啊陈矩,你算到了三面钥匙,算到了灯座重启,却没算到,这满街的炊饼香、糖画甜,才是破你局的真钥匙。”
更夫的梆子声再次响起,这次敲的是“天下太平”。陆沉握紧绣春刀,刀刃映着正阳门的火光,也映着自己掌心的北斗纹。他知道,只要这纹路还在,只要霜儿和白蘅还在,这盏照向权力暗角的灯,就永远有人举着,永远不会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