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破布,沉沉地压在佐治亚州的原野上。
在清理掉桥上的障碍后,车队在耶稣的指引下,拐进了一条更隐蔽的岔路,最终在一处废弃的农场停了下来。
一座维多利亚风格的主屋孤零零地立着,旁边是倾颓的谷仓和牲口棚,空气中飘散着腐草和尘土的味道。
这里成了他们临时的避难所,一个由三股截然不同的人马临时拼凑而成的脆弱联盟。
壁炉里的火光将人们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一个个挣扎的鬼魂。
幸存者们泾渭分明地占据了主屋的各个角落。
山顶寨的人挤在客厅一侧,脸上挂着惯有的怯懦与不安,紧紧抱着自己为数不多的物资。
神之国的成员则围绕着他们的国王以西结,保持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安静,仿佛身处破败农场而非宫殿。
而尼根带来的前救世军们,则像一群无主的野狗,占据了通往厨房的走廊,眼神里充满了桀骜与饥饿。
没人说话,只有咀嚼压缩饼干的细碎声和偶尔压抑的咳嗽声。
这种诡异的平静比任何争吵都更令人窒息。
“嘿,老家伙,你那罐头看起来不错。”一个满脸横肉的前救世军成员,晃晃悠悠地走到一个山顶寨的老人面前,嘴角挂着不怀好意的笑。
“班尼在的时候,你们可是很‘慷慨’的。”
老人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把怀里的午餐肉罐头抱得更紧了。
“那、那是我们最后的……”
“‘我们’?”救世军嗤笑一声,弯下腰,脸几乎贴到老人的脸上,“现在,这里只有‘我’。把它给我,不然我就把你这颗快掉光的牙一颗颗敲下来。”
“住手!”耶稣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边,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
亚伯拉罕那边也站了起来,肌肉贲张的手臂握紧了步枪,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他身后的罗西塔,眼神锐利如刀。
气氛瞬间凝固。
救世军的同伙们纷纷站了起来,手里摸向了武器。另一边,神之国的战士也握住了长矛,面色凝重。一场内斗,一触即发。
尼根靠在门框上,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甚至还吹了声口哨,像是在欣赏一出精彩的舞台剧。
他想看看,罗伊要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不是来自任何一方,而是来自壁炉的方向。
所有人都被这声枪响震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罗伊站在那里,手里握着一把左轮手枪,枪口还冒着青烟。
他身旁的地面上,多了一个弹孔。
整个屋子死一般寂静。
罗伊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那眼神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像极地冻土下的寒冰,让每一个与他对视的人都感到一阵刺骨的凉意。
那个挑事的救世军成员,在他目光的逼视下,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看来,有些人还没搞清楚状况。”罗伊的声音平静,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我不管你们以前是山顶寨的农民,神之国的戏子,还是救世军的混蛋。从现在起,在这里,只有三条规矩。”
他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所有物资,统一上交,由我来分配。谁藏私,被我发现,自己选一棵树吊死。”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所有人,都必须劳动。加固围栏、站岗、搜集柴火,或者去给尤金打下手。想吃白食的,我不养废物。”
最后,他竖起了第三根手指,目光在那个惹事的救世军和蠢蠢欲动的亚伯拉罕脸上一一扫过。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谁敢内斗,谁敢把枪口对准自己人……”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我就把他绑在门口的柱子上,让他自己跟外面的行尸好好谈谈心。”
“现在,把你们所有的吃的、喝的,都放到那张桌子上。立刻。”
没人敢动,也没人敢反驳。罗伊的眼神告诉他们,他说的每一个字都不是在开玩笑。
最终,是山顶寨那个被吓坏的老人,第一个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将自己视若珍宝的午餐肉罐头放在了客厅中央的长桌上。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人们陆续起身,将自己的口粮、水、药品,一样样放上长桌。
救世军那边的人虽然满脸不情愿,但在几个同伴被尼根用眼神警告后,也只能骂骂咧咧地交出了东西。
很快,长桌上堆起了一座小山。
罗伊看了一眼以西结:“国王陛下,清点和分配食物,就交给你了。我相信你的公正。”
以西结微微颔首,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
这个安排,既给了他尊重,也利用了他的长处。
“亚伯拉罕。”
“在!”红发大汉立刻应声,站得笔首。
“你负责组建战斗队,所有能拿枪的人都归你管。防御和巡逻,你来安排。”罗伊把战斗的指挥权交给了最合适的人。
“耶稣。”
“嗯。”耶稣应了一声,他欣赏罗伊的果决。
“你是侦察队长。我需要你摸清周围五公里内的一切,任何风吹草动,第一时间向我汇报。”
耶稣点了点头,这个任务正合他意。
最后,罗伊的目光落在了那个一首看戏的尼根身上。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想知道他会如何处置这个最不稳定的因素。
杀了他?还是把他边缘化?
“尼根。”
尼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带着他那标志性的痞气:“老板,有何吩咐?”
“我任命你……”罗伊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为本团队的‘纪律委员’。”
“哈?”尼根愣住了,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纪律委员?我操,这他妈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你让我这个最不守规矩的人,去管别人的规矩?”
“没错。”罗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你的任务,就是处理所有内部矛盾。谁不服从命令,谁偷懒耍滑,谁想挑起事端……都归你管。我授权你,可以用任何你认为‘合适’的方式,来让他们学会‘守规矩’。”
尼根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看着罗伊,眼神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他明白了,罗伊不是在开玩笑,更不是在羞辱他。
这是在用他,也是在试探他。
这是一个戴着镣铐的王座,一份带着毒药的权力。
但他喜欢这个挑战。
尼根脸上的笑容变得玩味起来,他缓缓走到那个最早挑事的救世军成员面前,拍了拍他的脸,力道不轻。
“小子,你很幸运。”他咧着嘴,语气却阴森森的,“在以前,在我的地盘上,你这颗不怎么聪明的脑袋,现在己经和熟透了的西瓜一样,‘嘭’地一下开花了。”
他凑到那人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但是现在,规矩变了。”
然后,他首起身子,对着所有人大声宣布,仿佛在行使自己的新权力:“现在,滚去把农场里所有的厕所都刷干净!刷到能照出你这张蠢脸为止!然后跪下来,感谢罗伊老板,给了你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那名救世军成员脸色煞白,看看尼根,又看看罗伊,最后只能灰溜溜地拿起工具,走向了那散发着恶臭的茅房。
一场足以让团队分崩离析的危机,就这样被罗伊用铁腕和智慧化解了。
相对公平的分配,权责分明的任命,迅速稳定了这支成分复杂的队伍。
以西结和耶稣眼中,是发自内心的认可。
而那些桀骜不驯的救世军们,也在尼根这个新“纪律委员”的注视下,暂时收起了獠牙。
这一夜,农场主屋里的鼾声,似乎都安稳了许多。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
罗伊正在屋外检查车辆的状况,耶稣从林子的方向快步走了过来,他的脸色异常凝重,完全没有了昨日的从容。
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罗伊面前,摊开了手掌。
在他的掌心,静静地躺着一支箭矢。
那支箭的造型十分奇特,箭杆是某种被仔细打磨过的木头,尾羽有些残破,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箭头。
那不是金属,也不是削尖的石头,而是一枚用动物骨头打磨成的、闪着森然白光的锋利箭头。
这绝不是他们任何一方所拥有的武器。
“在东边的林子里发现的,插在一棵树上。”耶稣的声音压得很低,“箭头对着我们营地的方向。”
罗伊拿起那支骨箭,指尖能感受到骨质特有的冰冷和粗糙。
他昨天感觉到的那种被窥视感,再一次涌上心头。
那些“鬼魂”,终于露出了他们的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