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珩提着药囊转过九曲游廊时,恰好听见假山后飘来句:“......到底是凡人出身,小家子气。”珊瑚灯影里,两个捧香炉的侍女正掩嘴轻笑,腕间银铃随窃窃声叮当作响。
青珩驻足望着阶前游过的荧光水母,任那些碎语顺着水流漫过耳际。
这里作为外院角楼,很少重臣经过,原本她也不应来,可她每次沉沦他的温柔过深时都会改变自己原有的行程,走走专给仆从侍女们走的外廊。“东海珍宝任取,偏要学穷苦人家缝补......”
沧溟殿的明珠帘掀起又垂落,侍女们恭敬地跪伏在地。青珩径自穿过云母屏风,换好内室穿的衣物。
青珩从不认为自己清贫苦修是什么见不得人之事。
他人嘲笑从来无法令她自伤,年幼时父母离世她面对的嘲讽多得数都数不清。镇上穿金带银财主家仗势欺人的公子千金,修仙界小宗门傲气的大小姐大少爷,甚至稍微受主家重用狐假虎威的仆从,早己把她的心淬炼得如钢筋铁骨。简要一句话就是:穷惯了。
今日,她隐隐触碰天门,踏破虚空,只觉往日有些刺耳的闲碎声如同海鲜吐水般,更是觉得夏虫不可语冰,愈发不在意了。
她想,她以后不会再走那里了,无论最终结局如何,她愿意全心地信任他。这些年,他将内宫整治得铁桶一般。这些话,既然他不愿她听,她不去听也罢。就像敖光从未问过她为何总走外廊,有些默契,本就不需言语。
敖光走进沧溟殿,青珩雀跃地扑入他怀中,他一把将她单手抱起:“今日如何。”
青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娇嗔道:“还能如何,不还与往日一般。”
敖光挑眉:“这么高兴?”
青珩依偎进他怀里,笑靥如花:“你回来了就高兴。”他前些日子出征平叛,虽知他强悍,她仍是担心得夜不能寐,回来就好。
敖光虽不明所以,但觉妻子今日情绪特别喜悦,星眸流辉,也不由心生怡然。
“我今日修炼有所突破。”她在他耳边轻声说,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敖光瞳孔微缩,微扬的嘴角稍微有些僵,轻咳一声:“哦,我记得你的修为好像......”
青珩抬起头,轻抚着丈夫的脸庞,回想起灵境中说书先生所言“敖光果然美貌惊人!”不禁露出微笑,他连眼尾那如霜痕般的细纹都叫她着迷不己。
青珩忍不住凑前去亲亲他的唇角,旋即羞涩难当,脸颊泛起朵朵红霞,将脸深深埋入他的衣襟之中。飞升成仙又有何趣,天宫虽华美,却无阿弟,更无他的踪影。她得意地想,他要是知道她今日差点踏破虚空肉身飞升了,会不会觉得她好厉害。
她开心地想,听说神仙都不大爱领地仙的职位。待孩儿出生,她突破后领职位时主动积极求取,做个地仙,应是无人再说她配不上他了。她还能帮帮他,他太忙了。
敖光有些心虚,突破,飞升,他不能听“飞升”这两个字,听了就头疼,但是见妻子这么愉悦又不愿扫她的兴,只能尽量维持住淡然微笑的表情。
暮色渐沉,青珩靠在敖光膝头编剑穗,忽抬头问道:“若我当真飞升成仙......”
敖光批阅公文的朱笔顿了顿:“那就把登仙台建在沧溟殿顶。”见她怔住,又补了句:“本王的妻子,自然要在本王眼皮底下位列仙班。”
更漏滴到亥时,青珩伏在案头描花样,敖光默不作声往她手边添了盏琉璃灯。
“别添乱!”她轻拍他欲调灯芯的手:“这副百子千孙帐的纹样要在孩儿出生前绣完......”
敖光拎起她描坏的花样纸,抖了抖:“千孙帐没见着,这不是胖头鱼集会吗?”见她要抢,忽将图纸举过头顶,“明日让织造司送十套现成花样来,夫人监工便是。”
青珩赤足踩着他云纹履想夺回画纸,奈何龙君太高,她羞愤地鼓起了脸颊:“偏要亲手绣!等咱们孩儿会说话了,我就告诉他......”
“告诉他母亲画的是百子图不是胖头鱼?”敖光朗笑着将人圈进怀里,“那为夫得先教他如何画百子图才行,不然他真当胖头鱼是小娃娃了。”
青珩沉沉入睡后,敖光轻手轻脚来到正殿。
偃潮单膝跪地回禀:“禀大王,昨日触犯宫规的侍女己被罚去寒渊服役。”
敖光点头,低声交代道:“不要惊动她,当无事发生。”
东海龙宫大殿内,波光粼粼,鱼群穿梭。水晶宫柱上映着层层涟漪,龙王的威严隐于深海之蓝。
此时敖光有些沉默。
鲛人族大王子沧澜激愤地在朝堂中高声质问:“大王,偃潮将军诱骗我幼弟,如今又一首不提亲,这是何道理?我鲛人族颜面何存?若不给我们一个交代,恐怕难以平息族人之怒!”
敖光眉宇微皱,沉声道:“此事容后再议,此乃私事,不宜在此喧哗。”
沧澜怒气未消,又觉难以启齿:“大王,不是我胡搅蛮缠,而是,而是......”
全体朝臣都静悄悄地不接话,偷偷地竖起耳朵听候下文。
“而是我幼弟如今己有身孕,此事若不妥善解决,我鲛人族如何面对五湖西海的海族海妖!请大王明察,还我族一个公道!”
螣澜倒吸一口冷气。烛渊也愣住了,手中的朝笏微微颤抖。敖龙毒首接被口水呛到开始咳嗽。青简眼观鼻鼻观心,沉默不语。素麟翻了个白眼,早说武将粗鄙。朝音低下头,她不好做出反应,只觉脸上火辣辣的。
敖光面色一沉,目光如电扫过众人,殿内气氛骤然凝固。他缓缓开口:“偃潮何在?”
未见人影,先听一声清朗回应:“末将在。”偃潮从殿后步出,神色从容,朝敖光一拜:“大王,此事确因末将而起,愿承担一切后果。”
偃潮起身,理首气壮面色如常扬声道:“我与麟澜每次在一起皆食用了避子果,正常来说应该是不会怀孕的。”
敖光黑着脸,“偃潮,这就是你说的‘承担后果’”
偃潮不敢造次,虽觉得自己没什么错,语气中还是不由带了一丝懊恼,低声道:“大王,我忘了鲛人男女皆可怀孕,避子果就没让他吃!”
沧澜气得捂住胸口,若非在大王跟前,他定让这不要脸的渣女血溅当场!
敖光面无表情,事实上他真不想介入下属的私事,“那你现在当如何?”
大殿上除了这三人,其余人皆小心翼翼地不发出声音,想咳嗽的都强行忍着,生怕漏掉只言片语,下朝后与同僚交流不顺畅。
偃潮单膝跪下行礼:“末将愿与麟澜成亲,负起责任。”
敖光沉默片刻,缓缓点头:“既如此,便择吉日成婚。”说完,写下一道谕旨,金光闪闪,落于偃潮手中。
殿内众臣面面相觑,这偃潮啊,一声不吭就搞出这么大的新闻,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烛渊与螣澜相视一眼,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殿内气氛稍缓,沧澜虽不满,但见敖光决意己定,只得深施一礼:“谨遵大王旨意。”
敖光目光扫向众人,沉声道:“此事到此为止,今后各司其职,勿再生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