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裹着山风撞进野狐洞时,苏晚晴正将最后一撮鹤顶红混进松脂里。墨绿色药粉沾在指尖,粗糙的触感像细沙,她在石壁上蹭了蹭,抬头正撞进萧承煜沉如寒潭的目光,他方才亲手给最后一个伤兵系紧了绑腿,此刻腰间的虎符还带着体温,"来得及吗?"
"来得及。" 苏晚晴扯下一缕裙角,布料撕裂声混着洞外金步摇的脆响。她快速打了个死结,指腹被线头勒得发白。洞外苏若雪的笑声还在绕着老松树打转,混着徐府亲卫甲胄相撞的 "咔嗒" 声,像无数把小刀刮擦玻璃。
"云大侠。" 她转身看向倚在洞口的灰衣男子,对方正用匕首挑着李大侠送的金疮药纸包,刀刃与油纸摩擦出 "沙沙" 声。闻言他抬了抬眼,眉峰微蹙,那是他要发作的前兆。
云中鹤的拇指着刀柄,刀鞘上的云纹被磨得发亮:"你让我带伤号走,自己和萧承煜断后?"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绷紧的弓弦,"徐府三百亲卫不是泥捏的,你们两个 ——"
"云大侠。" 苏晚晴打断他,伸手按住他握刀的手背。掌心残留的药粉苦腥味更浓了,她盯着洞角缩成一团的伤兵,最小的那个十六岁少年攥着她给的半块烤饼,眼睛亮得灼人,"伤号里有三个中了软骨散,两个断了腿。若被追上,他们连自刎的力气都没有。"
云中鹤的喉结滚动,目光扫过少年颤抖的指尖。灰衣侠客突然甩袖,将药包砸进苏晚晴怀里,油纸撞击声惊飞洞口一只夜鸟:"半个时辰后,我在西坡老槐树下等。" 他弯腰抄起药箱,转身时披风扫过篝火,火星子 "噼啪" 溅在他后颈,烫得他微微缩头,"若你们敢让我等超过一个时辰 ——" 话音未落,人己掠出洞口,带起的风扑灭了半堆篝火,留下一片呛人的烟味。
"他生气了。" 萧承煜突然低笑,伸手替苏晚晴理了理被风掀乱的鬓发。指尖掠过她耳后新添的擦伤,粗糙的触感让他眉梢微拧,"但会照做。"
苏晚晴将药包塞进怀里,抬头时正撞进他眼底翻涌的暗潮。洞外的马蹄声更近了,她能听见亲卫们呼喝着 "搜山",声浪裹着夜雾扑来,震得耳膜发疼。"去砍东边的青藤。" 她指向洞外那株老藤,藤蔓上的尖刺在火光下泛着幽蓝,"缠在第二棵松树上,系活结。"
萧承煜的剑出鞘时带起 "嗡" 的破空声。他转身的瞬间,苏晚晴看见他腰间的虎符在火光里泛着冷光,那是皇上亲赐的虎狼符,此刻却要用来做陷阱的绳桩。她蹲下身,从陶瓮里摸出最后几包药粉,油纸摩擦声格外清晰:"等他们踩到绊马索,就撒这个。" 她晃了晃手里的纸包,曼陀罗粉与蜂毒混合的淡紫色在火光下若隐若现,"够他们咳半个时辰。"
"好。" 萧承煜的剑刃砍进青藤,纤维断裂声 "噼啪" 作响,惊起几只蝙蝠。他利落地绕树三圈,将青藤系成活结,动作快得像道残影,"然后?"
"然后..." 苏晚晴的指甲掐进掌心,指甲缝里还嵌着松脂,黏腻的触感让她想起母亲棺木上的生漆,"跟着我跑。"
洞外突然传来马嘶,紧接着是苏若雪的尖叫:"妹妹的陷阱?倒要看看 ——" 话音被重物坠地的 "闷响" 截断。三匹战马栽进土坑,骑手被青藤缠得像粽子,在地上滚作一团,盔甲撞击声混着痛呼此起彼伏。更前面的亲卫踩上曼陀罗粉,顿时捂着口鼻剧烈咳嗽,马匹受惊扬起前蹄,马队阵型乱成粥,缰绳断裂声、兵器落地声此起彼伏。
"走!" 苏晚晴拽着萧承煜的衣袖冲出洞口,绣鞋踩过带露的草叶,冰凉的露珠渗进鞋面。发间银簪在风里摇晃,那是方才刻暗号时崩断的,残簪尖端划破脸颊,细微的刺痛混着肾上腺素的灼热。
身后传来苏若雪的尖叫:"追!别让他们跑了!" 亲卫们的脚步声如擂鼓,甲胄摩擦声越来越近。两人绕着山梁狂奔,萧承煜突然揽住她的腰,带她跃上一块巨石,他的掌心隔着衣料灼得她发烫,却比任何时候都安稳。
钻进藤蔓覆盖的山谷时,入口窄得仅容一人通过,萧承煜先挤进去,转身时带落几片枯叶,"簌簌" 落在苏晚晴脚边,像撒了把碎金。"安全了?" 她扶着石壁喘气,额角的汗滑进衣领,凉得她打了个激灵。
萧承煜伸手试了试风向,山风带着松针的清香掠过鼻尖:"藤蔓遮住了脚印,山风会把气味吹向相反方向。" 他解下外袍铺在地上,布料摩擦石壁发出轻响,"先处理伤口。"
苏晚晴这才发现手背划了道血口,荆棘的倒刺还嵌在肉里。萧承煜己掏出云中鹤给的药包,油纸掀开时 "沙沙" 响,药香混着松针味扑面而来 。"李大侠的药。" 他用匕首挑开碎刺,动作轻得像绣花,"他说比你的管用。"
药粉撒在伤口上时,刺痛像被火烧,苏晚晴倒抽冷气,指尖攥紧萧承煜的袖口。她望着他低垂的眉眼,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忽然听见谷外传来 "簌簌" 声,是石子滚落的轻响,像有人在暗处磨牙。
"暗卫。" 萧承煜的手顿了顿,抬头时眼里己淬了冰。果然,片刻后谷口探出个青衫角。那人看见两人,立刻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刘掌柜的信。" 他递上个涂了蜡的竹筒,蜡封上还沾着城西茶楼的茉莉香,"他说在西市见着徐三公子的暗卫,与突厥商队密会,怀里揣着带狼头印的密信。"
苏晚晴的指尖在竹筒上,蜡封 "咔" 地裂开,发出清脆的响。信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是刘掌柜左手写的,笔力透纸背:"徐三与突厥通粮,凭证在城南破庙梁上。"
"突厥。" 萧承煜的声音沉得像块铁,指节捏得发白,"难怪徐夫人敢动先皇后的手札,她要的不只是暗卫簿,是让徐家的罪被先皇后的死盖住。"
苏晚晴将信纸揉成一团,又慢慢展开抚平,纸页褶皱声像秋虫振翅。她望着山谷外透进来的一线天光,黎明前的黑暗里,那光像把刀。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丝帕,此刻正贴在萧承煜心口,被他用内力温着,血字仿佛还在发烫:"徐家暗卫簿,藏于祠堂棺底。"
"我去京城。" 她抬头时眼里有火在烧,晨光映得瞳孔发亮,"刘掌柜说的破庙我去过,梁上有块松木板,掀起来就是暗格。"
萧承煜的手指猛地收紧,药包在掌心皱成一团,麻布纤维断裂声细微却刺耳:"徐府的人现在满京城找你。"" 所以要快。"苏晚晴伸手按住他的手背,他的脉搏在掌下跳得极快,像头困兽," 你留在山谷守着伤号,等我拿到凭证,配合言官的参本..."她笑了笑,嘴角扬起的弧度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劲," 徐家的天,该塌了。"
谷外的风突然大了些,卷着松针扑在两人脸上,扎得生疼。萧承煜望着她眼里的光,突然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胡茬蹭过额头,粗粝却温柔:"天亮前必须回来。" 他从腰间解下虎符,塞进她手心,金属虎纹硌得掌心生疼,"遇着危险,亮这个。"
苏晚晴攥紧虎符,触感像块烧红的炭,烫得她指尖发颤。她转身时,看见萧承煜的影子被天光拉得老长,投在满是青苔的石壁上,像幅褪色的古画。远处传来伤兵的咳嗽声,混着松涛,像首没唱完的歌,却比任何战鼓都更催她前行。
"等我。" 她轻声说,声音被风卷着,撞进了山谷深处,惊起一群晨鸟,扑棱棱的振翅声里,黎明的第一缕光正刺破云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