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烬踩着满地狼藉的烛泪回到昭华宫时,指尖还在微微发抖。
承明殿里林怀远撞翻的烛火虽己被扑灭,可他盯着蚀月佩时那森冷的眼神,却像根烧红的铁钎,在她心口烫出个窟窿。
"王妃,喝口参汤吧。"兰心捧着青瓷碗从内室出来,鬓角的珠花随着脚步轻颤,"方才小厨房熬的,还温着。"
沈烬接过碗,却没喝。
她望着窗纸上晃动的树影,突然将碗重重搁在案上,瓷片裂出蛛网状纹路:"去把冷公公请来,再让秋霜备笔墨。"
兰心一怔,随即福身退下。
沈烬望着铜镜里自己苍白的脸,伸手按住腕间的蚀月佩——那是母亲临终前塞进她手心的,玉坠贴着皮肤的温度,与她体内翻涌的烬火此消彼长。
林怀远方才那眼神,分明认出了这玉坠,认出了当年那场烧尽沈家满门的火。
"奴才给王妃请安。"冷公公的尖嗓打断了她的思绪。
这冷宫总管今日穿了件簇新的玄色锦袍,腰间挂着沈烬上月赏的翡翠烟嘴,"不知王妃唤奴才来,是要......"
"林相爷今日在承明殿闹得好大一出戏。"沈烬指尖划过案上的《九章算术》,书页发出簌簌轻响,"可您说,皇上真信了那些'九殿下勾结江湖'的鬼话?"
冷公公的胖脸立刻堆起笑:"奴才在宫里当差三十年,皇上的心思还能摸个七分。
今日那长随一招,皇上的茶盏都多续了两回——可见对林相早有疑心。"他压低声音,"不过......奴才听御药房的小顺子说,昨儿夜里林相的人往养心殿送了盏安神香。"
沈烬瞳孔微缩。
安神香里加,是最常见的构陷手段。
她攥紧蚀月佩,玉棱硌得掌心生疼:"兰心,你明日去参加户部侍郎夫人的赏花宴。"她转向贴身丫鬟,"那些官眷凑在一起,总爱嚼舌头,你想法子套出林相这几日接触过哪些人。"
兰心点头,发间的珍珠簪子闪了闪:"奴婢记得去年在沈家时,夫人常说'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定不辱命。"
"秋霜。"沈烬又唤来缩在廊下的小宫女,这姑娘前日替她捡了遗落的帕子,指节上还留着冻疮的红痕,"你去城南找个叫'老周'的裱画师,就说'故人求一幅旧字'。
林相伪造的信件,总得有人模仿九殿下的笔迹。"
秋霜攥着帕子福身,发顶的绒花被风掀得歪了:"奴婢知道,老周头从前给沈大人装裱过字画,手最巧。"
最后,沈烬望向守在门口的赵侍卫。
这汉子腰杆挺得笔首,铠甲上还沾着承明殿的雪:"赵统领,林相若在皇上身边安了钉子,你可知是谁?"
赵侍卫手按刀柄:"末将查过,养心殿当值的张全子上月娶亲,收了林府五百两聘礼。"他顿了顿,"末将可以......"
"不必。"沈烬忽然笑了,"我们要让林相以为自己的钉子还在。"她取出枚鎏金步摇,"去把这东西送给张全子的娘子,就说'娘娘赏的,保你夫君前程'。"
众人领命退下后,沈烬独自坐在檐下。
冬夜的风卷着残雪扑在她脸上,却比不过心底的寒意——林怀远要的不是楚昭倒台,是要借皇上的手,把当年沈家灭门的秘密永远埋进土里。
三日后,消息陆续传回。
兰心从赏花宴上打听到,林相近日频繁接见个戴斗笠的灰衣人;秋霜带着老周头的证词回来,那裱画师一眼便认出伪造信件的笔锋有"顿笔过重"的毛病,正是他徒弟阿七的习惯;赵侍卫则说,张全子这两日往林府跑了三趟,每次都揣着个锦盒。
"好。"沈烬将老周头的证词折成纸鹤,"冷公公,你去御花园跟李尚宫说,'昭华宫得了位能证九殿下清白的证人'。"她眼尾微挑,"要让路过的小太监都听见。"
果然,次日清晨,兰心慌慌张张冲进殿里:"王妃!
林相的暗卫在城郊废弃的竹影庵守了整夜!"她喘着气,"奴婢按照您的吩咐,在醉仙楼喝茶时'不小心'说漏了嘴,说证人藏在竹影庵。"
沈烬望着窗外飘起的细雪,指尖着案上的茶盏。
竹影庵她前日去过,除了几尊褪色的菩萨像,连只活物都没有。
林怀远若派了人去,此刻该在庵里翻得鸡飞狗跳了。
可就在她以为计划顺利时,戌时三刻,赵侍卫突然撞开殿门,铠甲上还沾着血:"王妃!
竹影庵的人......不是林相派的!"他抹了把脸上的汗,"末将派去盯梢的兄弟说,那些人穿的是......是敌国的玄色劲装!"
沈烬的茶盏"啪"地摔在地上。
窗外的雪忽然大了,纷纷扬扬落进殿内,将碎瓷片染成一片素白。
她望着蚀月佩上跳动的幽红,终于明白林怀远为何急着要楚昭死——他早把水搅浑了,真正要取楚昭性命的,从来不是一个丞相,而是......
"去请九殿下。"沈烬的声音冷得像冰锥,"就说,竹影庵的雪,该化了。"
冬夜的昭华宫裹在层云里,檐角铜铃被风扯得叮当乱响。
沈烬立在案前,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晃得像团烧不旺的残烬。
兰心捧着新换的烛台进来时,正见她盯着案上那叠空了的密报——原该每日三更到的林府动向,今夜竟连半片纸都无。
"王妃,"兰心的声音比往日轻了三分,"方才小厨房的王婶说,林府的暗卫今晨全撤了。
守后门的老张头亲眼见着,二十几个穿青布短打的汉子,挑着箱笼往城西去了。"
沈烬的指尖在案上叩出极轻的响。
三日前竹影庵暴露敌国玄衣卫的事,她原以为林怀远会狗急跳墙,不想这老狐狸倒先收了爪牙。
她扯过案上的《京都舆图》,烛火在"城西"二字上跳了跳——那里有座废弃的染坊,再往西三里便是通外城的水道。
"去取我的墨青斗篷。"沈烬转身时,蚀月佩突然烫得惊人,她按了按腕间,玉坠的温度竟比她体内翻涌的烬火更灼人。
兰心忙去取斗篷,却见她又停住脚步:"不,你去。"她从妆匣里摸出枚羊脂玉牌,"拿这个去城西染坊,找看门人老胡头。
当年我爹查私盐案时,他帮着送过信。"
兰心接过玉牌,鬓角的珍珠簪子在烛下泛着冷光:"王妃可是怀疑林相要运什么东西出城?"
"林怀远若只是要藏,何必大张旗鼓撤暗卫。"沈烬扯松领口,喉间泛起腥甜——烬火在反噬了。
她强压下翻涌的热意,"他这是要做戏给人看。
可做戏给谁?"她突然顿住,目光落在舆图上"南城门"的标记,"兰心,你绕去南城门,查今夜出城的货船。
若有挂着'福顺'旗号的,无论装的是什么,记清数目。"
兰心应了,刚要掀门帘,又被沈烬叫住。
她转身时,正见自家主子倚着鎏金香炉,眉峰紧拧:"若遇到麻烦,往肩上拍三下。"她指腹蹭过耳畔的红宝石耳坠,"我让赵侍卫带二十个暗卫候在巷口。"
子时三刻,兰心回来时,斗篷上落满细雪,发梢结着冰碴。
她攥着块染了茶渍的碎布,指尖冻得发红:"王妃,南城门今夜走了三艘'福顺'船,船帮上有新鲜的刀刮痕迹。
老胡头说,染坊后仓堆着十口红漆棺材,可凑近了闻,有股子铁锈味——不像是装尸首的。"她展开碎布,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玄铁三百斤","这是我在染坊后墙捡的,像是搬运时从货单上撕下来的。"
沈烬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玄铁是铸剑的精料,林怀远私运玄铁出城,分明是要给敌国造兵器。
可他为何突然停止针对楚昭的小动作?
除非......她猛地抬头,蚀月佩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肤,"兰心,去请九殿下。
快!"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赵侍卫撞开门,铠甲上的冰碴子噼里啪啦落了一地:"王妃!
林相府的马车方才进了宫,车帘缝里漏出片明黄——是皇上的贴身太监周福!"
沈烬的心跳漏了一拍。
林怀远深夜面圣,定是要奏什么紧急之事。
她抓起案上的玄铁碎布冲进内室,换了件月白锦袍罩在斗篷外:"兰心,你去养心殿外的梧桐树下候着。
周福爱抽桂花烟,你带包新晒的桂叶,他若出来,看他的脸色。"
兰心应了,刚要走,又回头望了眼沈烬。
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照见自家主子眼里燃着两簇幽火——那是烬火要失控的征兆。
她咬了咬唇,将怀里的寒玉瓶塞给沈烬:"王妃,压制诅咒的冰魄膏我多备了份。"
沈烬攥紧寒玉瓶,凉意顺着掌心渗进血脉。
她望着殿外翻涌的乌云,忽然想起林怀远今日停手前,曾有个戴斗笠的灰衣人进过相府——那是萧景琰的暗卫。
原来林怀远不是停手,是要借皇上的手,把水搅得更浑。
"走。"她扯着兰心往殿外去,靴底碾碎满地新雪,"林相要唱大戏,咱们得赶在他开锣前,把台柱子拆了。"
殿外的风卷着雪粒扑在脸上,沈烬望着宫墙那边忽明忽暗的灯火,喉间的腥甜愈发浓烈。
她知道,这一回,林怀远布的局里,藏着比敌国玄衣卫更狠的杀招——而她,必须在烬火反噬前,把这张网撕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