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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烬盯着神医手中青瓷瓶里那缕黑雾，耳中嗡嗡作响。
十二岁那年在沈家密室，她跪在满地残卷前，看着母亲用血写的“烬火与噬魂雾，本是同根生”时，也这般手脚冰凉。
“沈姑娘？”神医的声音像隔了层毛毡，她猛地攥住对方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皮肤：“这雾...你确定有我的血息？”
“方才我用银针挑开伤兵的毒疮，脓血里飘出的雾气，和您方才画符时溢出的血光...味道一样。”神医喉结滚动，额角汗珠砸在沈烬手背上，“小的虽不精通术法，可这气味...”他突然打了个寒颤，“像极了当年沈家被灭门那晚，百姓说的‘血火焚城’的焦香。”
沈烬的手“唰”地松开。
她摸向腰间发烫的玉牌，那是母亲咽气前塞进她手心的，此刻烫得几乎要灼伤皮肤。
柴房外的喊杀声渐弱，她却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母亲临终前说“玉牌认主时，你自会明白”，难道指的就是现在？
她解下玉牌，指尖在背面摸索到一道极细的刻痕。
轻轻一按，玉牌“咔”地裂开，露出藏在夹层里的青铜罗盘。
罗盘中心刻着“烬火”二字，指针突然剧烈旋转，最终稳稳指向西北方——那是楚昭所在的主帅营帐方向。
“难道...”沈烬喉头发紧，指尖抚过发烫的指针，“这罗盘感应的，是他？”
“王妃！”
柴房木门被撞开，影七的声音裹着风灌进来：“王上请您去营帐，军师有紧急军情。”
沈烬将罗盘塞进袖中，起身时险些踉跄。
她跟着影七穿过满地焦土，远远便见主帅营帐前的火把将人影拉得老长。
楚昭站在帐口，玄铁剑斜倚身侧，衣袍上的血渍还在往下滴，见她过来，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军师刚收到前线密报。”
军师从帐中捧出一卷染血的密信，展开时露出朱砂画的符咒：“三日前，敌阵后方出现一名神秘人，自称黑煞尊主。他命人在每具咒尸心口刻下这种符，说是要‘召唤前世之魂’。”
“黑煞尊主...”沈烬默念这个名字，太阳穴突突首跳。
她想起近日总做的怪梦——漫天大火里，有个声音一遍又一遍喊“阿昭，阿烬”，而梦中那道玄色身影，此刻正站在她身侧。
楚昭的指节捏得发白，目光扫过符咒的瞬间，瞳孔缩成针尖：“这符...和我母妃临终前在墙上画的一样。”他突然转头看她，眼底翻涌着沈烬从未见过的暗潮，“你可曾听过这个名字？”
沈烬正要开口，荒原上突然响起低沉的号角。
那声音像从地底下钻出来的，混着腐肉与泥土的腥气，震得人耳膜生疼。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西边山梁上腾起黑雾，一个玄色大氅的身影踏雾而来，颈间挂着串泛着幽光的骨珠，手中托着枚青铜印——正是沈烬方才在罗盘上见过的双生印。
“楚昭，沈烬。”黑煞尊主的声音像砂纸摩擦石板，“你们找了三世的答案，今日便在此处揭晓。”
他抬手抛起双生印，青铜印在半空炸裂成万千金芒。
沈烬眼前一黑，再睁眼时，竟看见漫天星子下，一座朱漆楼阁里，白衣女子正给黑衣少年系发带。
女子眉心一点朱砂，与她镜中模样分毫不差；少年腰间悬着玄铁剑，正是楚昭从不离身的那柄。
“这是...前世？”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
“双生之魂，本应同生同灭。”黑煞尊主冷笑，骨珠在风中发出细碎的响，“可你们偏要执着于灭门之仇、弑母之恨，生生将魂魄撕成两半。如今这罗盘认主，双生印现世，若再纠缠...”他的目光扫过沈烬袖中凸起的罗盘，“你们的魂，会比这荒原上的咒尸碎得更彻底。”
幻象突然扭曲，白衣女子的脸开始龟裂，黑衣少年的剑“当啷”坠地。
沈烬下意识去抓楚昭的手，却发现自己的指尖正渗出赤金色火焰——那是烬火失控的征兆。
她想开口说“我怕”，可喉咙像被人攥住，只能听见黑煞尊主的声音在耳边炸响：“最后一问，你们是要继续这无解的复仇，还是...”
“阿烬？”
楚昭的手覆上来，带着硝烟与血腥的温度。
沈烬抬头看他，见他眼底翻涌着与幻象中少年一般无二的焦急。
她忽然想起罗盘指针指向他时的热度，想起他在战场上为她冲锋的背影，喉间那团灼烧的火，竟奇迹般弱了几分。
但下一刻，她体内的烬火突然如脱缰野马，顺着血管往指尖窜。
沈烬咬碎下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她能感觉到，那团火正不受控地吞噬她的理智，而黑煞尊主的话还在耳边盘旋：“执念越深，反噬越重...”
楚昭察觉她的异常，掌心按上她的手腕，玄铁剑的寒气顺着皮肤钻进来。
他望着她逐渐泛红的眼尾，声音低得像叹息：“别怕，我在。”
可沈烬知道，这只是开始。
当双生印的金光彻底笼罩荒原，当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和楚昭要面对的，远不止黑煞尊主的警告——还有藏在他们魂魄深处，那道用三世恩怨刻下的，最锋利的劫。
沈烬的指尖突然迸出一簇赤金火焰，在夜色里亮得刺眼。
她喉间溢出破碎的呜咽——这簇火不是她召唤的，是烬火在体内翻涌着要破体而出，像有千万根烧红的银针在血管里乱扎。
楚昭的手掌刚覆上她手背，便被烫得猛缩了一下。
可他咬着牙又按了上去，玄铁剑的寒气顺着袖口渗进掌心，却抵不过那团火的灼热。
他看见沈烬眼尾的红血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额角的冷汗滴在两人交握处，瞬间蒸发成白雾。
“阿烬！”他低喝一声，另一只手扣住她后颈，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沈烬涣散的瞳孔里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听见他说：“看着我，你不是一个人。”
话音未落，楚昭掌心突然泛起幽蓝纹路。
那纹路从腕间攀爬而上，像藤蔓般缠住两人相触的皮肤。
沈烬浑身一震——那簇失控的火焰竟顺着纹路往楚昭体内钻，而她的痛意竟随着这流动缓缓减弱。
“这是……”她嗓音发颤。
“母妃临终前，在我心口烙下的印记。”楚昭额角也渗出冷汗，却笑得极轻，“她说，若有一日遇见命定之人，这印记便会苏醒。”
黑煞尊主的骨珠突然发出爆裂声。
他盯着交握的两人，玄色大氅被阴风吹得猎猎作响：“愚蠢！双生劫本就该斩断因果——”他猛地将青铜印砸向地面，黑雾瞬间裹住众人，“那就让你们看看，执迷不悟的下场！”
血光从雾中炸开。
一面半透明的镜子悬浮空中，镜面蒙着层灰，却渐渐清晰起来——
第一幕：沈烬与楚昭并肩立在金銮殿上，脚下是堆积如山的尸体。
她的指尖燃着烬火，他的玄铁剑滴着血。
远处传来百姓的哭嚎：“火魔！暴君！”
第二幕：画面一转，沈烬独自跪在焦土上，怀里抱着楚昭的玄铁剑。
剑鞘上的血己经发黑，她的手背上爬满咒文，像是要将魂魄撕碎。
第三幕：楚昭站在空无一人的宫门前，白璃的尸体倒在他脚边，南宫烬的毒针穿透自己咽喉。
他仰天长啸，声音里全是绝望：“阿烬！”
最后一幕，两人倒在彼此怀里。
沈烬的烬火熄灭了，楚昭的印记褪成淡蓝。
他们的指尖还交缠着，血混在一起，在地上染出朵妖异的花。
“若继续纠缠，天下倾覆，你们的至亲、挚友，都会因你们的执念而死。”黑煞尊主的声音像冰锥刺进耳膜，“若分开……”镜子突然切换成春景，沈烬在桃树下煮茶，楚昭在千里外的城墙上远眺，“可保这九州太平，只是你们的魂魄会被生生撕开，比死更痛。”
沈烬的眼泪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她望着镜中自己哭到扭曲的脸，又转头看楚昭——他正盯着镜中白璃的尸体，喉结剧烈滚动，眼底翻涌着痛意。
“阿昭，你听见了吗？”她吸了吸鼻子，用染血的指尖抹他脸上的灰，“情续，则世倾；情断，我们生不如死。”
楚昭握住她抹泪的手，放在自己心口。
那里的印记正随着心跳发烫，像在应和什么：“那面镜子照的是‘可能’，不是‘必然’。”他低头吻她发顶，“前世我们不懂，所以酿成劫。今生……”他捧起她的脸，拇指蹭掉她睫毛上的泪，“我要和你一起，把这劫，变成缘。”
黑煞尊主突然发出刺耳的尖笑。
他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骨珠一颗颗崩裂成齑粉：“好，好得很！那就让你们亲眼见证——”他的声音混着风声消散，“真正的毁灭，才刚刚开始。”
荒原上的黑雾突然退去。
沈烬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两人周围的焦土上竟冒出了几株嫩绿的草芽。
楚昭的玄铁剑不知何时落在脚边，剑身上的血渍被风吹散，露出一行细字：“双生同辉，烬火不熄。”
沈烬弯腰拾起剑，指尖拂过那行字。
她抬头看向楚昭，他眼里有她从未见过的光——不是帝王的冷硬，不是复仇者的狠厉，是劫后余生的温柔。
“阿昭。”她将剑递还给他，“我们该回营帐了。”
“嗯。”楚昭接过剑，顺手将她鬓角的乱发别到耳后，“先处理你的伤。”他指腹擦过她咬出血的下唇，“下次再咬，我就替你咬。”
沈烬被他说得耳尖发烫，刚要反驳，远处突然传来影七的呼喊：“王上！王妃！白姑娘带着南宫先生到了，说有急事——”
风卷着影七的声音扑过来。
沈烬望着远处火把连成的光带，又转头看楚昭。
他的轮廓在火光里柔和下来，像极了前世那幅画面里，替她系发带的少年。
她突然明白，所谓双生劫，或许从来不是要他们分开。
而是要他们学会，在彼此的光里，活得更勇敢些。
而黑煞尊主消散前的那句话，正随着夜风，飘向未知的远方——
“真正的毁灭，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