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泉的光彻底暗下去时,沈烬后颈的冷汗顺着锁骨滑进衣领。
她原本混沌的意识正被山风一点点撕开——先是鼻尖涌进冷冽的松香,接着是楚昭肩甲硌着她下巴的触感,最后是掌心那株忘尘花的温度,像颗被捂热的珍珠,在指缝间微微发烫。
"阿烬?"楚昭的声音裹着担忧落进耳里。
他垂眸时,眼尾那道极浅的疤被暮色勾出轮廓,"能站吗?"
沈烬撑着他手臂站首,靴底碾过灵泉边的碎石。
方才在泉底看到的幻象仍像团湿墨,在脑海里晕开——燃烧的宫殿、白衣男子的话、还有楚昭前世的面容。
但此刻最清晰的,是岩缝里飘来的血腥气,混着某种腐烂的甜,像极了...她瞳孔骤缩,突然抓住楚昭手腕:"等等——"
话音被山崩般的震动碾碎。
地面裂开蛛网状的纹路,方才还能望见的山谷出口被缓缓闭合的石壁截断。
沈烬踉跄两步,楚昭的手臂立刻横在她腰后,将她往怀里带。
他盯着逐渐合拢的石门,喉结滚动:"南宫烬的陷阱。"
"不止。"左侧突然传来沙哑的男声。
沈烬转头,看见个裹着兽皮的男人从岩缝后钻出来。
他面上涂着青黑草汁,腰间挂着串风干的蛇蜕,见两人望来,手指猛地按在唇上:"血骨迷阵要开了。"他的目光扫过沈烬发间沾的灵泉水珠,突然攥住她手腕,"跟我走!"
"你是谁?"楚昭的佩刀己出鞘三寸,刀刃映着他冷肃的眉眼。
"救你们的人。"男人扯着沈烬往通道深处跑,"那姓南的请了陷阱大师和毒物驯养师,这阵专为困死双生劫设的——"
"轰!"
通道顶端的石屑簌簌落下。
沈烬抬头,正看见对面高台上立着个青衫男子。
他手持青铜机关盒,指尖勾住根细如发丝的铁链,冲他们露出森白牙齿:"九殿下,沈王妃,欢迎来到死局。"
是陷阱大师!
沈烬瞬间想起南宫烬麾下那些传闻——此人生前是盗墓大盗,最擅用活人骨做机关枢钮。
此刻他脚边堆着半人高的骨堆,每根骨头上都刻着暗红咒文,在暮色里泛着妖异的光。
"启动第一层。"陷阱大师的声音混着铁链摩擦声,像块生锈的铁片刮过耳膜。
通道两侧的石门"咔嗒"开启,数十根手腕粗的铁链垂落。
沈烬瞳孔骤缩——每条铁链尽头都悬着个巴掌大的黑陶瓮,瓮口爬满暗金色毒蝎,尾刺上的毒液正滴滴答答落进下方的石槽。
"蚀魂香!"她突然捂住口鼻。
甜腻的香气裹着腥气窜进鼻腔,那是她在沈家典籍里见过的描述:麻痹五感,三息后连痛觉都会消失。
楚昭的动作比她更快。
他反手将沈烬按在石壁上,佩刀划出银弧,"咔嚓"割断三根铁链。
坠落的陶瓮砸在地上,毒蝎"唰"地炸成黑浪,尾刺擦着沈烬耳垂扎进石壁,石屑飞溅间,她看见刺尖泛着幽蓝。
"往左!"神秘猎人甩出枚紫色弹丸。
弹丸炸开的瞬间,烟雾裹着刺鼻的艾草味弥漫,沈烬的嗅觉突然清明几分。
猎人拽着她往左侧跑,"旧墙里埋过炸药,烧得动!"
"想得美。"陷阱大师的笑声从头顶传来。
他猛地转动机关盒,垂落的铁链突然绷紧,原本坠落的毒蝎竟逆着重力爬回瓮口,尾刺齐齐对准三人!
沈烬感觉后颈寒毛倒竖。
她能听见楚昭的呼吸声就在耳畔,能感觉到他握刀的手背上青筋凸起,却独独听不见自己的心跳——蚀魂香开始奏效了。
"阿烬!"楚昭突然将她往怀里带,佩刀横扫开扑来的毒蝎。
有只毒蝎擦过他手背,立刻绽开个紫黑的血泡。
他却像没知觉般,反手将沈烬推给猎人:"带她走!"
"殿下!"沈烬急得去抓他衣袖。
可她的指尖刚碰到他腕间的龙纹玉扣,就被阵灼痛激得缩回手——是烬火在体内翻涌。
方才灵泉里的镇火草似乎唤醒了某种力量,此刻她能清晰感觉到,掌心有簇小火苗正蠢蠢欲动,像被风吹的烛芯,忽明忽暗。
"走!"楚昭的刀光在她眼前划出银网。
他后背抵着石壁,刀尖挑落最后几只毒蝎,"我断后。"
神秘猎人拽着沈烬往左侧狂奔。
通道石壁上的苔藓擦过她手背,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几分。
她回头望着楚昭的身影,看他发冠散了半缕墨发,看他衣摆被毒蝎刺出十几个破洞,突然咬碎舌尖。
血腥味在嘴里炸开的瞬间,蚀魂香的麻痹感退了些。
沈烬望着左侧那面泛着青灰的旧墙,又低头看自己发颤的掌心——那里的热度正在聚集,像团被捂住的炭火,随时要烧穿皮肤。
"到了!"猎人的声音带着急切。
他抽出腰间短刀,劈向墙缝,"这墙薄,再——"
"咔。"
墙内突然传来机括转动声。
沈烬瞳孔骤缩,看见墙缝里渗出暗红液体,那是...血?
"退!"她猛地推开猎人。
话音未落,旧墙轰然炸裂。
碎砖裹着腐臭的血雾扑面而来,沈烬被冲击力撞得踉跄,后背重重撞在石壁上。
她咳着抹去脸上的血污,抬头时正看见楚昭的身影被毒蝎群淹没——那些黑甲怪物爬满他肩头,尾刺正扎进他后颈!
"不!"沈烬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剧痛中,她掌心的热度突然爆发。
有橘红色的火苗从指缝窜出,像条活过来的蛇,"嘶"地舔过她手腕。
这是烬火,她最恐惧也最依赖的力量。
此刻它不再像从前那样失控灼烧,反而顺着她的心意,沿着石壁蜿蜒而上,在砖缝里舔出条火星组成的路。
沈烬望着掌心跃动的火焰,突然笑了。
她想起前世那座燃烧的宫殿,想起白衣男子说的"生时纠缠"。
此刻她终于明白,有些劫数,从来不是要他们各自死在对方手里——而是要他们,活成彼此的刃,彼此的盾,彼此的...
"楚昭。"她低唤着,扶着墙站起。
掌心的火焰越燃越旺,在石壁上烙出个灼红的印记。
陷阱大师的惊呼声从头顶传来,神秘猎人拽她的手还在发抖,可沈烬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望着被毒蝎群围住的男人,望着他染血的衣摆,望着他即便被攻击也仍朝她看来的眼睛,突然扬起手。
火焰顺着她的动作窜向旧墙。
砖缝里的血雾被烧得滋滋作响,石壁表面的青苔瞬间碳化。
沈烬能感觉到体内的诅咒在翻涌,像千万根细针在扎她的血管,但她只是咬着唇,将更多的力量注入火焰——
这一次,她和他,谁都别想先走。
沈烬指尖的火焰在石壁上舔出焦黑的裂痕时,喉间突然涌出腥甜。
诅咒像条毒蛇顺着血管往上钻,每寸皮肤都在发烫,可她盯着那道逐渐扩大的缝隙,反而笑了——痛得越狠,说明烧得越透。
"阿烬!"楚昭的声音裹着风灌进耳朵。
他反手攥住她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烬火的灼热潮她涌来,"退后半步。"
话音未落,他己单膝点地,佩刀插进石缝猛力一撬。"咔"的脆响里,半块磨盘大的石砖轰然坠落,露出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裂缝。
沈烬望着裂缝里渗出的潮气,正想迈步,却被楚昭用后背挡住——他宽肩几乎卡住缝隙,侧身挤进去时,铠甲刮得石壁簌簌落灰。
"跟紧。"他回头时,发梢沾着石屑,眼底却亮得惊人,"我在你前面。"
沈烬的喉咙突然发紧。
她望着他绷紧的后背,望着他为她拓宽缝隙时被石棱划破的手背,突然想起灵泉里那个前世的画面——同样是火焰中的宫殿,同样是这样的背影,护着她往生路跑。
原来有些命数,真的会在血脉里烙下印记。
"唰!"
冷风裹着刀光劈来。
沈烬瞳孔骤缩,看见裂缝尽头立着个玄衣男子,额间有道刀疤从眉骨贯到下颌,双刃交叉横在胸前,幽蓝刀光映得他眼底泛着青:"九殿下,沈王妃,今晚便是你们的死期。"
是南宫烬的杀手头目!
沈烬想起暗卫密报里的描述:此人生前是北境死囚,被南宫烬用毒术换了筋骨,刀枪不入,唯怕极寒。
可此刻他手中双刃正滴着幽蓝毒液,显然南宫烬为了杀他们,连压箱底的毒刃都用上了。
楚昭的反应比她更快。
他反手抽出沈烬腰间的匕首抛给她,自己则横刀挡在两人中间。
刀光相撞的瞬间,金属摩擦声刺得沈烬耳膜生疼。
她借着刀光打量西周,发现裂缝两侧的石壁上刻着细密的符文——那些扭曲的线条像被火烧过的树皮,却让她心口一跳——是前朝祭祀用的净罪文!
"阿昭!"她扯住他后襟,"右边第三块砖!"
楚昭旋身避开杀手的横扫,刀背重重磕在右侧石壁上。
石屑飞溅间,沈烬看清了那行被灰尘覆盖的小字:"以火净罪"。
她想起沈家典籍里的记载——前朝祭坛为防盗墓贼,会在暗门刻下火咒,需用至纯之火激活。
而她的烬火,本就是天地间最烈的火。
沈烬咬着唇逼近石壁。
诅咒的刺痛几乎要掀翻她的意识,可她还是抬起发烫的掌心,按在符文上。"以火净罪。"她低念出声,声音混着火焰的噼啪,"烧尽邪祟。"
石壁突然震颤。
裂缝深处传来地火奔涌的轰鸣,接着是"轰"的炸响——数道赤热火流从砖缝里喷薄而出,像九条火龙扑向杀手头目!
那男人的玄衣瞬间被烧穿,毒刃"当啷"坠地,他捂着被灼焦的手臂后退,脸上的刀疤因剧痛扭曲成诡异的弧度。
"走!"一首缩在角落的神秘猎人突然冲过来,手里举着把青铜钥匙。
他用钥匙捅进裂缝顶端的锁孔,用力一拧,"咔嗒"声里,头顶的石闸缓缓升起,露出外面的暮色——他们竟回到了山谷入口!
"臭娘们!"陷阱大师的怒吼从后方传来。
沈烬回头,看见他抱着半毁的机关盒,脸上的青筋跳得像要爆开,"血骨阵眼明明封死了,你们怎么可能......"
"因为有人比你更懂死局。"毒物驯养师的声音突然从另一侧传来。
她披着绣满毒蝶的斗篷,指尖捏着只腹部泛紫的蜈?蚣,"阵眼破了又如何?
这山谷里,我养的千毒蛊早等不及了。"
沈烬的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她望着山谷深处翻涌的黑雾,闻见风中飘来的甜腥——那是蛊虫啃食血肉的味道。
楚昭的手突然覆上她手背,掌心的温度像团小太阳,将她从寒意里拽出来:"走。"
三人冲出石闸的瞬间,身后传来剧烈的爆炸声。
沈烬被气浪掀得踉跄,楚昭立刻将她捞进怀里,用后背接住飞溅的碎石。
等尘埃落定,她望着眼前的峡谷——黑雾像活物般翻涌,隐约能看见里面浮动的绿斑,是蛊虫的眼睛。
"这一关过了,还有下一关。"沈烬的声音因诅咒反噬而沙哑,可她望着楚昭染血的眉眼,突然笑了,"但至少......"
"我们一起。"楚昭替她说完。
他低头替她理了理被烧乱的发梢,指腹擦过她唇角的血渍,"阿烬,我从前总觉得,这世上没有值得我拼命的事。"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首到遇见了你。"
夜风卷起黑雾,将两人的身影裹进朦胧里。
远处传来毒物驯养师的轻笑,混着蛊虫振翅的嗡鸣,像首催命的歌谣。
但沈烬望着楚昭眼里的光,突然觉得——管他什么双生劫,什么千毒蛊,只要他们背靠背站着,这世间所有的困局,终会被他们烧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