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往年烟火匠人可没这般巧思。”李晔凑近窗棂，鼻尖几乎要贴上冰凉的雕花木格。
纪昀终于敢用目光丈量他后颈散落的碎发，那些细软发丝随每一次爆破声轻颤，像被惊动的鸦羽。
纪昀轻笑回答:“今年陛下亲临城楼，与民同庆。制作烟火的匠人足足用了两月的时间。咱们也算靠陛下能观赏到如此美丽的烟花。”
当最盛大的那簇银牡丹在天际绽开时，他鬼使神差地伸手——
“你袖口沾了油渍。”指尖却在半空硬生生转道，轻轻掸过对方玄色衣料。
李晔大笑着转身，夜风恰在此刻卷走最后一缕硝烟，纪昀来不及收回的温柔便撞进满地破碎的星光里。
“明日换件衣裳便是。”李晔浑不在意地摆摆手。
“嗯。”纪昀应声，与李晔并肩观望这短暂绚丽的烟花，这种时刻也不知未来是不是还会出现了。
几日前，家里又在准备让他与世家子女相看，他己经尽力推辞了。
能与喜欢的人并肩，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
谢瑾一路跟着刘公公来到朱鸾殿，刘公公止步于殿门前，躬身行礼:“瑾王殿下，里面请，娘娘在里面等你。”
“多谢。”
谢瑾大步走了进去，走了几步，便看见朱贵妃一只手撑着侧卧在贵妃榻上，一只手揉了揉太阳穴。
谢瑾上前走到她面前，替她轻轻揉，关心问道:“母妃，近日头痛之疾又犯了?”
“老毛病了。”朱贵妃享受着自己儿子的关切，故作不经意问，“今夜站在你身边的那位便是林烬?你纳的男妾?”
“嗯。当时礼王在儿臣杯里下药，儿臣与那人之事被上报给父皇……”
“你知道，本宫想问的不是这个。”
谢瑾揉按的指尖微微一顿，羊脂玉扳指磕在雕花檀木榻沿，发出细微的脆响。
鎏金香炉腾起的青烟漫过朱贵妃鬓边衔珠金凤钗，将母子二人的面容都笼在氤氲里。
“你七岁那年，李太傅夸你《帝范》注解得比太子还通透。”朱贵妃鎏金护甲划过绣金软枕，忽地攥住儿子手腕，“如今倒与本宫装起糊涂？”
谢瑾的指节泛起青白，抿嘴不讲话。
“你不不说母妃也知道，毕竟你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你心里的那些事情，母妃都清楚，你喜欢那孩子，母妃并不阻拦，不过，母妃怎么记得他是礼王派来的人?”
“母妃，他不是林烬。”
朱贵妃看着他:“?”
谢瑾收回手，声音像是自言自语:“或许说，他不是礼王派人送来的林烬。他和礼王不是一伙的，我们最近还——”
“好了。”朱贵妃打断他的话，坐首起身子，“母妃叫你来也不是想听那人是如何取得你的信任，你又是如何一步步对他动了情的。你喜欢他，你如何宠爱他，我不会插手，但是，瑾儿，瑾王妃必须是朝廷命官后辈，能够为你诞下子嗣的女子！”
“母妃……大皇兄深受父皇看重，以后也必然会继承皇位，儿臣也觉得太子殿下并无不合礼法，不愿意参与到储位之争中。”
“啪——”
谢瑾的脸被打偏到一边，朱贵妃气得站起身子，刚刚的稳重与礼仪不复存在，她生气道:“谢瑾！你怎么能说出这句话?！你忘了你舅舅的事情了吗？你舅舅一生都在为了国家而战，最后却落到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陛下明明知道，但就是不愿意为你舅舅正名！”
她情绪激动地握住谢瑾垂在两侧的手臂，眼里含着泪水，每次提起这件事情就像经历了一次凌迟。
“瑾儿，母妃希望你能为你舅舅正名。你舅舅生前那么宠你，爱你，你都忘了吗？”
怎么会不记得，那是最疼爱他的舅舅，自己的剑法也是舅舅教的，就连那只小狼苍牙也是他从边北带回来的。
可是，如果舅舅还在世，一定也不希望他和他母妃参与到储位之争中，毕竟他之前一首告诉自己——我们小瑾健康长大就好，做一头潇洒奔跑在广袤草原的狼。
谢瑾低头看着母亲，劝她:“母妃，可是为舅舅正名不一定需要去争皇位，太子殿下仁厚，他会为舅舅正名的。”
“他算什么，仁厚?呵～那只不过是去优化他的软弱无能。谢瑾，草原上的孤狼可以宠爱一只兔儿，但绝不会为它收起獠牙！"
谢瑾望着母亲鬓边歪斜的凤钗，恍惚看见舅舅将小狼苍牙塞进他怀里那日，边塞残阳如血染红了战甲。
说完，她抚了抚脑袋，刚刚情绪化严重，导致她现在有点晕。
“娘娘！”大宫女慌忙捧来汤药，却被朱贵妃扬手打翻。
大宫女连忙扶住快要站不稳的朱贵妃，一边往他她手里塞暖壶，一边劝说谢瑾:“五殿下，娘娘的头疾近日愈发严重，好不容易才喂下汤药缓和一二，还请五殿下不要惹娘娘动怒。”
褐色的药汁泼在谢瑾蟠龙纹衣摆，蜿蜒如一道陈旧伤疤。
“母妃，儿臣知错，儿臣不该与母妃顶嘴。”
朱贵妃看着谢瑾为难的样子，心里也是难过，但是一想到若是能以此来激发谢瑾心中对储位的斗志，暗自叹了口气。
“瑾儿，母妃不是阻止你与那男子在一起，但是你还记得母妃之前与你讲的前朝摄政王的事情吗？野史记载，他便是被一男子蛊惑心智，将周司钦给杀了，立了女皇，最后和把人隐居了，他本来可以自己当皇帝的！”
谢瑾没有讲话，低垂着眼，让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也让人看不见他眼里的纠结。
窗外飘进零星雪粒，落在朱贵妃曳地的孔雀纹织金裙裾上，转瞬化作几点暗痕。
“柳太师的嫡女下月及笄。”朱贵妃将鎏金暖炉往儿子手里塞，腕间九鸾衔珠镯碰出泠泠清音，“那姑娘本宫瞧着，眉眼与林公子倒有三分相似。待你登临九重，莫说侧妃之位，便是要在宫中建座锁云阁藏着他......”
“母妃！”
朱贵妃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掐进谢瑾手腕，声音却温柔似水，“好孩子，你要记住，朱鸾宫的雪能埋人，也能沃土。”
“等来年春暖，母妃要看到太师府的桃花开在你锦袍之下。”
出朱鸾宫时，天空己经下起了鹅毛大雪
宫道上的积雪吞没了谢瑾的脚步声。
“殿下当心。”
白玉阶下的小太监慌忙避让，怀中的奏折散落雪地。
谢瑾俯身去拾，却见“柳太师”三字朱批刺破素笺。指尖凝着未化的雪水，竟比朱鸾宫泼在衣摆的药汁还要冷上三分。
穿过玄武门时，守将的银甲映着最后一缕残阳。
谢瑾望着城楼上猎猎作响的龙旗，恍惚听见舅舅教他挽弓时说的话：“小瑾你看，箭簇要对着北邙山最高的那棵雪松。”
可那棵雪松去年就被雷劈成了焦木。
宫门外灯笼次第亮起，猩红的光晕里，一抹茜色突兀地撞进视线。
林烬执伞立在漫天飞雪中，狐裘领口缀着的毛绒小球随呼吸起伏，有点可爱。
“王爷，你可算出来了。”林烬将伞倾向他，发间落雪簌簌坠在肩头，“我刚刚还在和卫峥说，你要是再晚一刻出来，我们就自己回府了。”
谢瑾望着伞面上游动的鹤影，开口问道:“不是让你回府吗？你来宫外做什么?”。
宫墙内传来暮鼓声，惊起寒鸦掠过二人头顶。
林烬一脸懵莫名其妙看着他，语气很认真地问:“你看不出来吗？我们在等你呢，今晚是除夕夜，自然是要一起回去包饺子了！”
林烬脸上洋溢着笑，是谢瑾所看到不同于以往的谄媚讨好的笑，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
也不知自己在宫里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他那么高兴。
雪粒子突然变得绵密，将朱鸾宫方向传来的更漏声揉碎在风里。
谢瑾感觉有温热的东西顺着相贴的掌心游进血脉，是林烬的手握住了他的手，那人一边拉着他走，一边抱怨:“快点走吧，冻死了。”
突然很想吻他。
是这么想，但也确实这么做了，谢瑾但握住他的手，一发力将人拉回到自己怀里，还没等人发出疑惑，便垂头首接吻上了他的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