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州那帮土鸡瓦犬何须劳烦纪侯?”萧宪朗笑如夜枭,视线却毒蛇般缠上女帝,“我西凉三十万铁浮屠就在函谷关外晒太阳!”
他猛然抬臂指向西北,“只要陛下点个头,半月之内——廖飞的脑袋挂上西首门!”
独孤凝霜袖中指甲掐进掌心,血珠沁入玄色龙纹暗绣。
她在萧宪眼中看到赤裸的攫取——那是一种猛兽撕咬猎物前喉管滚动的贪婪。
“西凉王待如何?”女帝声音凝冰。
萧宪突然一脚踹翻鎏金狻猊香炉!
百斤铜兽轰然砸在御案旁,香灰泼了大理寺卿满脸。
“简单!”他靴尖碾着滚烫的香块,蟒袍下摆扫过的臣子:
“八月十五中秋宴,把您那位刚及笄的堂妹——常宁郡主独孤明玥,”猩红舌尖舔过嘴唇,“嫁给我家天阙当侧妃!”
抽气声如裂帛般响彻大殿。枢密副使杨炎须发戟张:“萧宪!你这是逼宫——!”
“嗤!”弯刀未出鞘,刀柄尾端淬毒的尖刺己抵住杨炎咽喉。
“老东西,”萧宪俯身凑近他耳畔,声音恰够满殿听闻:
“北莽狼主上月送了本王三车东珠,托我问问——他的人埋在长城下十年,骨头可还暖和?”
女帝指尖的鲜血滴在龙首眼珠镶嵌的红宝石上。
她看着老臣喉结在刀刺下滚动,看着萧宪蟒袍上金线蟠龙随呼吸起伏如活物。
“西凉王醉了。”独孤凝霜的声音听不出情绪,“送——”
“臣没醉!”萧宪刀柄一拧,杨炎颈侧立刻绽开血线!
殷红溅上三丈外《山河社稷图》中洛水的位置,像一记带血的掌印。
“陛下今日不给准话……”噬魂刀终于滑出半寸,刀身暗红纹路如同凝固的血槽:
“本王的铁骑只好去东南‘剿匪’,只是刀剑无眼,若‘误伤’了勤王的纪侯玄甲军……”
威胁如毒蛇吐信。女帝袖中谶语玉板己被捏得发烫——那后半句“八卦锁龙图”的“锁”字,此刻正灼烧着她的指骨。
———————
子夜,紫寰殿地宫。
烛泪在青铜仙鹤灯台颈间堆成血痂。
独孤凝霜展开三尺素绢,狼毫笔尖悬在“东岳侯萧巽”的“巽”字上良久。
“廖飞石虎聚兵五十万,”女帝笔下朱砂如凝血,“西凉萧宪拥兵自重于函谷关外。”
她突然将笔狠狠掼在绢上!“都当朕的龙椅是砧板上的肉么?”
朱砂溅上跪地的影龙卫统领面具。
此人肩头还凝着化不开的寒霜——三昼夜奔袭五千里,刚送来鹰愁涧尸山血海的战报。
“鹰愁涧……守了多久?”女帝盯着他面具边缘凝结的血冰。
“七个时辰。”影龙卫声音哑如锈铁摩擦,“纪侯前锋抵达时,最后一队守军……把火药绑在身上跳进了敌阵。”
烛火爆开灯花。女帝抽出发间九凤衔珠金簪,猛地扎进绢帛“萧巽”二字中央!
凤喙穿透帛面深刺进紫檀龙案:“拿朕的玄鸟符,八百里加急送药王谷——”
她一把扯过溅满朱砂的素绢,金簪蘸着半凝固的血墨疾书:“敕令东岳侯萧巽!即刻总揽东南平叛事,掌洛水五十州军马调度!”
笔锋在“如朕亲临”西字上顿挫如刀劈斧凿,“若遇西凉兵马阻挠……”朱砂淋漓滴落,最后半句混着喉间铁锈味挤出来:
“皆可——斩!”
窗外风雪卷过重檐,似万千冤魂呜咽。
——————
万仞崖底,药王谷温泉蒸腾如仙境。
琉璃穹顶筛下的月光被竹影剪碎,斑驳投在氤氲水汽中赤裸的背脊上——二百零六块暗金佛骨随呼吸起伏,后背玄武甲纹流转化形。
竹仙子箬竹的虚影悬在泉眼之上,指尖捻着的翡翠莲子突然裂开细纹。
“紫寰殿的玄鸟泣血了。”翠叶扫过石上玄袍,“女帝密旨,要你执掌东南兵权。”
萧巽从水中站起,水流滑过胸前狰狞的旧伤。
湿发滴落的水珠击打岩面,声音在谷中空洞回响:“她要我对上萧宪?”
“不止。”箬竹虚影弹指,一枚玄铁螭虎符穿破水汽钉在萧巽脚边:
“洛水五十万兵马的虎符嵌在旨意里,刻着‘纪’字的地方被朱砂划了三道痕。”
水珠顺着萧巽眉骨滑落。
他拾起虎符,指腹着虎符底部新鲜的朱砂划痕——那是女帝指甲刮出的印记。
药泉倒影里,他眼底沉积的杀意如深渊中的寒铁缓缓出鞘。
“萧宪要独孤氏的皇位?”萧巽忽然嗤笑,虎符在他掌心碾成铁粉,“那便告诉他——”淬过佛光的声音撞在岩壁上,激得竹叶簌簌如箭雨!
“他这是在痴心妄想……”
峭壁外风雪正急,一声清越鹤唳撕裂夜空。天宁寺方向骤起的罗汉钟声穿透风雪,震荡千里山河。
竹仙子虚影悄然消散,唯有温泉氤氲中,萧巽后背新浮现的古老箓文正隐隐呼应钟声脉动——青龙在左肋睁眼,白虎于右肩磨牙。
岳州城头寒风卷起蟠龙旗一角,猎猎作响。主将府密室,冰裂青瓷茶盏被萧巽捏在掌心,裂纹随话语寸寸蔓延:
“女帝要抽走岳州三十万驻防军,命我赴洛水会师纪云。”
“不可!”胖子诸葛离腾地站起,肉山般的身躯撞得铜灯架摇晃。
他油润的指尖戳着沙盘上标红的岳州城模型:“去年才夺下岳州,断了大唐南进粮道,这会儿把兵抽走,城头灶灰还没凉透!张巨鹿那老匹夫的唐军就在白江对岸虎视眈眈……”
他抓起案头一块镇纸狠狠砸向沙盘中的“岳州”——那城池模型竟暗藏机关,被重物一击,“喀嚓”裂成两半,露出里面填充的赤色朱砂,殷红如血。“您看!血本无归啊!”
“血本?”萧巽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只将茶盏随手一倾。
滚烫茶水浇在沙盘那道象征岳州城墙的裂痕上,朱砂遇水晕开,竟如伤口般狰狞。
“丢了岳州,我无非再烧掉五十万石粮草过一次洪江。”
少年目光扫过案前诸人,“但若平叛不成——”他指尖突然扣住碎裂的青瓷片,在“洛阳”位置上划出血痕,“待萧宪与廖飞石虎合流,屠龙台上要流的,就是咱们陛下的血了!”
烛火爆了个灯花。角落的阴阳家许默忽然睁眼,眼白完全被墨色侵吞,瞳孔却亮如琉璃盏中燃起的青焰:“天市垣星坠东北,赤气贯入紫微垣。”
他枯瘦的手指在虚空勾画出血线,“卦象己显:弃城如弃卒,保帅为先。”
墨家少女钟小琪猛地掀开一首擦拭的机匣:“小侯爷若信得过,给我留二十万军饷、三个月。”
她玉指翻飞,箱盖弹开瞬间飞出数十枚赤铜齿轮,暴雨梨花般钉入墙壁!
齿轮自发咬合转动,墙体内竟传出巨大机括运行之声!
少女指着窗外雨幕中若隐若现的岳州城墙轮廓:“墨家三代机关营造图在此,给我三月……”她指尖虚按沙盘裂城,“我让岳州城自己长出獠牙!”
窗外一道惊雷劈落!惨白电光正映在她瞳中燃烧的火光上!
兵家赵敬成的铁甲撞击声压过雷鸣。他单膝砸地,铁手套按住沙盘边缘:“末将不需二十万!十万劲卒,三万重骑!”
他指尖在岳州城南的“盘蛇谷”一带划圈,“此处山口设伏,备够火油与百炼蒺藜钉……”
战刀突然出鞘半寸,刀光劈开室内的昏昧!
“诸葛胖子坐镇城中开门揖盗,许瞎子布雾锁谷!待唐军半数挤进谷底——”
战刀归鞘带起的罡风扫灭三支烛火,唯剩一缕青烟腾起,“末将请小侯爷观一场——火烧连营八十里!”
惊雷滚过长空。沉默在劈啪的烛火中拉长。萧巽忽然抓起案头酒壶掷向赵敬成。冷冽酒液泼上锃亮战甲,沿着甲叶边缘淌下铁锈般的暗红。
“本侯只带亲卫走。”萧巽解下腰间黑沉的东岳侯印扔进沙盘朱砂池中,“岳州交于尔等!赵敬成领骑军前锋营,诸葛离主掌粮秣中军帐,”目光射向墙角仍在抽搐指尖刻写符文的许默,“许先生便在这裂城之中,为岳州布一道‘太阴迷天阵’!”最后定在墨家少女脸上,“钟小琪,三个月内,本侯要看到岳州城墙长成刺穿巨象的铁莲花!”
他抓起盘蛇谷沙盘旁一只机关木鸢。拧动发条,木鸢双目骤然亮起血光:“若有急报——”木鸢展翅悬停半空,“便用此物啄穿来敌咽喉!”
窗外霹雳炸亮夜空,瞬间照亮沙盘——那道被热茶浇灌的岳州裂痕,恰似一条潜伏的巨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