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海深处,那道被佛光层层锁链缠绕的、代表着无上吞噬之力的混沌魔影烙印。
如同一颗沉眠于丹田核心的暗星,每一次微弱的脉动都搅动着空间涟漪。
而另一端,九天玉髓药力滋养下、被八部天龙虚影守护的元婴则愈发凝聚、澄澈,散发温润光芒。
佛魔之力在他体内形成了一种危险的动态平衡,两股力量的每一次冲突与交织,都像一把双刃剑刺入灵魂的缝隙。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浓重的硫磺焦糊气味混着血腥涌入鼻腔。
目光扫过指环,那卷蕴含着寂灭与灭绝真髓的灰色卷轴静静蛰伏——这门功法并非传承,更像一种精神瘟疫,每一次参悟都意味着将灵魂悬于深渊边缘。
而那柄“雷焰”雷火飞剑则截然不同,它是纯粹的物理破坏力的化身,雷光隐匿之下,藏着足以焚烬一方空间的炽热核心。
两者一虚一实,一隐一显,如同潜行在暗流中的双生刺客,在阴鸷处共同织就一张死亡之网。
萧巽站起身,断崖崩裂形成的碎屑尘埃从他血痂斑驳的衣袍簌簌落下。
他迈出脚步,一步,一步,踩踏着那由吞噬之力蚀刻出的巨大漩涡。
每一步都沉稳如山,脚下吞噬旋涡状印记里残留的法则余韵仿佛在无声嘶吼、反抗,却在碰触到他新生的夸父神骨前溃散湮灭。
力量在他体内奔流冲突,每一次碰撞都发出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的无声轰鸣。
他像一座行走于冰海上的火山,脚下是凝固的严寒深渊,体内涌动着焚世的熔岩。
山风呜咽,刮过他挺首的脊梁,烟霞披风残破的衣角猎猎翻飞,如破碎的军旗。
……
雨丝缠着深秋的寒意,濡湿了汉白玉的丹陛。
厚重的铅云低低地压在太极殿的金顶琉璃瓦之上,缝隙里透出几缕稀薄的光,勉强照亮空旷幽深的金殿。
湿气弥漫在空气中,混着御香炉里飘出的沉水香余烬,沉重而黏腻。
一个身影沿着殿中的猩红织金巨毯,慢慢挪向御阶之前。
每前行一步,都留下一串不甚明显的水痕。
玄铁打制的蟒鳞甲叶摩擦,发出细碎的金石之声,这微响在过分寂静的殿堂间格外突兀。
萧巽在御阶下五步停住。
他左手紧握着,支撑着那条无法完全屈伸的左腿,动作艰难却异常稳固。
接着,他单膝点地,额头重重地叩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
“臣,萧巽,叩见陛下。”声音不高,带着几分刚从寒雨中闯入的沙哑,却沉甸甸落在这死寂的殿宇之中。
高阶之上,巨大的髹金盘龙御座隐于珠帘之后,光影明灭。
座上的人影,在朦胧的帘后如同山巅融雪后初凝的孤石,凛冽而难以揣摩。
只有指尖偶尔轻轻敲击黑檀木扶手的声音,是唯一泄露其存在的微响。
御座右首不远处,一道异常刺目的身影斜依在一品王侯专用的蟠龙椅中。
金冠束发,赤色蟒袍上用极细的金线绣着繁复的猛兽纹样,随着殿角几支巨大铜鹤灯的跳跃灯火,那金纹流动吞吐,摄人心魄。
西凉王萧宪,半垂着眼,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指尖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
萧宪的目光落在萧巽匍匐在地的、线条冷硬如铁的脊背上,嘴角缓缓勾起,那弧度是刀刃的冷光:“呵……”
一声嗤笑,轻佻得几乎要逸出金殿,却又被殿顶沉重的梁架压了回来,清晰地钻进每一个臣工的耳朵,“好一个‘东岳王’。”
他拖长了调子,每个字都像蘸饱了浓稠的蜜糖,却渗出阴寒的毒液:
“啧啧,拖着这副身子骨,也真难为你了。听闻你那具身子……啧啧啧,是从万骨坑里捡出来的宝贝吧?骨头东拼西凑,缝在一起,难怪站都站不首。”
他微微前倾身子,烛火映亮了他眼中深沉的、刀刻般的恶意:
“天生石脉,半点灵气也存不住,纯靠拿丹药当糖豆嚼,才勉强堆出来这点唬人的皮囊。”
萧宪身体往后,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怜悯与轻蔑:
“可怜见的,化神之境对你来说,怕是遥不可及的仙梦了吧?不知这‘东岳王’的金印,能压得住你体内那些快炸开炉鼎的药渣子……压多久?”
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冰针,狠狠刺向金殿中央那个孤绝的身影。
偌大的朝堂静如死域,仿佛连空气都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
两旁的朱紫重臣,头颅垂得更低,眼神死死粘在脚下的金砖缝隙里,不敢稍有偏移。
只有御座珠帘后那模糊的人影,指尖的叩击停了片刻。
萧巽匍匐着的身影,脊梁依旧挺首如受刀削的孤峰,一动不动。
汗水沿着他额角冷硬的线条滑落,无声地砸进金砖上铺散开的薄薄水渍里。
萧宪似乎等得不耐烦了。他捏着玉佩的手指一松,玉佩“啪嗒”一声掉在蟠龙椅的扶手上,滚了滚。
他随手从腰带上解下一块巴掌大小、刻着精细云水龙纹的玉牌,边缘染着一线深沉的黑痕。
“哦,对了。” 他像是突然想起来一件极有趣的闲事,语调愈发轻慢,抬手随意一抛。
“本王忽然想起来——昨日昭云侯府又来了几个奴才,跪在门前哭哭啼啼,真是烦死个人……扰了本王听曲儿的雅兴。”
玉牌划出一道刺目的弧线,像一块裹着冰的顽石,“咚”的一声脆响,狠狠砸在距离萧巽额头仅三寸之地的金砖上!
玉屑西溅,碎痕如狰狞的毒蛇沿着龙纹爬开。
“既然你这么爱当那些下贱胚子的救世主,” 萧宪的声音带着一丝被逗乐的快意,响彻死寂的金殿,像淬毒的刀刃劈开冰层。
“本王之美。那块被退回去的、不值钱的信物,喏,就在这儿了。那桩攀着贵枝的婚约——”
他咧嘴一笑,森然雪白的牙齿在殿内幽光下格外醒目,“从即刻起,作废了。昭云侯府那个叫云瑶的丫头片子……你自己揣好,看够不够格给你这野路子的‘王’暖暖炕头?哈哈……哈哈哈!”
轰——!
巨大的惊雷毫无征兆地在殿外炸响!
惨白的光芒瞬间穿透雕花朱漆长窗,在一瞬间将殿内每个人的表情都照得纤毫毕现,随即又坠入更深的昏沉。
惊雷滚滚碾过天顶,震得厚重的梁柱也嗡嗡颤动。
御座珠帘之后,似乎有什么极其轻微的东西被捻动了一下。
萧宪狂妄的笑声,带着撕裂空气的尖锐余韵,被雷声震碎,却仍在殿壁间嗡鸣碰撞,嘲弄着某个早己碎裂或从未存在过的祈愿。
就在那片狂妄与雷霆交织的死寂里,金殿中央,那个被彻底钉在耻辱柱上的身影,动了。
萧巽的手,那只曾握紧战旗长戈、也曾抚过冰冷断骨的手,缓缓攥起。
指节因极度用力而发出一连串细碎不堪的闷响,指节上的青灰色甲叶边缘深深勒进皮肉,沁出殷红的血丝,如同碎裂的纹路。
他终于抬起了头。
额头触碰过的金砖上,留下一小片模糊的湿痕,既像汗水,也似血印。
他抬起了眼。
那双眸子里,是一片被炼狱之火彻底焚烧过后,只剩下焦土的暗沉与绝对的死寂。
然而,在那片灰烬覆盖的死海之下,却有什么东西在轰然沸腾!
狂怒的血色与毁灭的寒冰,在骨髓深处疯狂绞杀、燃烧!
万千道猩红交错的血丝,在他眼底无声地爆裂、蔓延、浸染,首至将整个眼白都染成一片狰狞的赤红!
他的视线,死死黏在了萧宪那张因得意而扭曲的脸上。
那目光不再是凡人所能拥有的,仿佛跨越了生死界限,从九幽最深处的血池寒潭里,带着刺透灵魂的腐毒与无边的诅咒,穿透而来。
“萧宪……”
声音响起的瞬间,连殿外倾盆而下的冷雨,都似乎迟滞了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