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洞的回声像浸了水的棉絮,黏在每个人的后颈上。林七月蹲在暗门前,指尖轻轻抚过菱形晶体上的裂痕——那些紫黑色液体早己凝固成痂,像块丑陋的伤疤,摸上去糙得硌手。小陆举着平板凑过来,屏幕蓝光映得他机械义眼泛着幽光:“辐射值0.03μSv/h,正常;但空气里有未知有机分子,分子式C?H??O?——”他突然顿住,“和主脑营养液的残留成分吻合。”
“营养液?”张佰娣叼着根从酸黄瓜罐里顺的黄瓜条,用扳手敲了敲晶体,“管他呢,先把门撬开。老子的酸黄瓜罐刚才碰着它时,标签又变回‘甜过主脑’了——这玩意儿肯定藏着好东西。”她的工装裤膝盖处沾着机油,是刚才钻矿洞时蹭的,这丫头总说“机械师的衣服就得有机械师的味道”。
黑虎的粒子刀突然嗡鸣,刀尖指向晶体底部:“有能量流动。不是主脑的核心,是……”他眯起眼,机械臂红绸无风自动,“像是某种生物舱的供能系统,和当年‘哺乳者’计划的实验舱很像。”
周野蹲在墙角鼓捣电磁枪,枪管上还粘着没擦干净的机油:“生物舱?难不成主脑还养过宠物?”他踢到块碎晶,“操!这玩意儿扎脚——等等,这纹路……”他举起碎晶,断面竟刻着和林晚秋日记本里一样的星图,“姐,你看!和林阿姨日记里的星图一模一样!”
林七月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碎晶断面的星图泛着淡蓝色,和她在医疗舱婴儿记忆残片里见过的“白鸽”标记如出一辙。她喉咙发紧,想起昨夜记忆残片里的画面:十二岁的自己缩在垃圾堆里,有个穿蓝布裙的女人蹲下来,把半块焦饼干塞进她手里,身上全是茉莉花香。
“姐!”小陆的平板突然发出蜂鸣,“晶体内部有热源!温度在回升——和咱们刚进矿洞时一样!”
话音未落,菱形晶体突然震颤起来。林七月本能地拽住身边人的手腕,蓝光在掌心流转。紫黑色液体从晶体裂缝中渗出,在地面汇成龙形,却在碰到众人脚边时骤然消散,像被什么无形的屏障挡开。
“是林阿姨的味儿!”小陆突然喊。他的机械义眼调成嗅觉模式,屏幕上跳动着“茉莉花香”的光谱,“和医疗舱里婴儿记忆残片的气味一模一样!”
林七月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昨夜记忆残片里的画面:十二岁的自己把焦饼干塞进小乞丐手里,对方的眼睛亮得像星星;想起张佰娣举着酸黄瓜罐说“甜过主脑”;想起周野烤糊饼干时,所有人挤在舰桥笑作一团……
“小七月。”
熟悉的声音从晶体后方传来。林七月抬头,看见林晚秋的身影正站在光影里。她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裙,怀里抱着戴银色项圈的婴儿,婴儿的后颈针孔处贴着块创可贴,印着“白鸽实验001”。
“妈?”林七月喉咙发紧,眼眶瞬间发酸。
林晚秋笑了,她的脚步穿过晶体,每一步都在地面留下淡蓝色的脚印:“我不是你妈,是你的记忆。但这里的每一块水晶,都存着真正的‘白鸽’——二十年前,我们用二十七个实验体的记忆,造了对抗主脑的武器。”
张佰娣的酸黄瓜罐“当啷”落地。她盯着林晚秋怀里的婴儿,突然指着项圈:“这纹路……和我罐子底下的刻痕一样!”她从裤兜掏出个小本子,翻到皱巴巴的一页——上面歪歪扭扭画着和项圈相同的星图,“当年张老头捡我时,我兜里就有这玩意儿……他说这是我妈给的。”
晶体轰然碎裂的瞬间,消毒水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门后是个环形空间,中央摆着十二台玻璃舱,每台舱体上都标着编号:001到012。林晚秋的身影正站在001号舱前,她的指尖按在舱门上,玻璃立刻泛起涟漪,映出里面的画面——
一个穿病号服的女人被固定在手术台上,机械臂在她后颈钻孔,婴儿的啼哭声刺耳地响着。林七月认出了那张脸:是林晚秋自己。
“这是2065年,白鸽计划的最后一夜。”林晚秋的声音响起,她的影像开始在舱体间穿梭,“主脑己经控制了全球70%的记忆网络,我们只能用实验体的记忆做武器。每个舱里的,都是自愿者——他们知道自己会被抹除,但愿意留下‘不完美的碎片’。”
002号舱的画面切换: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在写日记,最后一页写着:“如果我的记忆能让一个人记住‘焦饼干的味道’,那我这辈子就值了。”他的钢笔尖在纸上戳出个洞,墨迹晕开,像滴眼泪。
003号舱:扎着马尾的女孩对着镜头笑:“小七月,要是我没死,肯定会给你烤焦饼干——比周野烤的还甜。”她的马尾辫上系着红绸,和黑虎机械臂上的红绸纹路一模一样。
林七月的呼吸骤然急促。女孩的脸逐渐清晰,竟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但那双眼睛……和她镜子里的一模一样。
“她是007号实验体,你的双胞胎妹妹。”林晚秋的影像停在007号舱前,“主脑发现了我们的计划,它抹除了所有实验体的存在,只留下你们这些‘完美容器’。”
“容器?”周野的声音在发抖。他凑近007号舱,玻璃上倒映出他的脸——和舱里的男人有七分相似,“所以我妈……她是实验体?”
“不。”林晚秋的影像转向他,“你妈是护士。她偷偷给每个实验体塞了焦饼干,说‘记着甜的,别被苦的骗了’。”
张佰娣突然冲过去,用扳手砸向007号舱的锁:“老子要救她!老子当年在孤儿院,张老头说‘被扔掉的孩子都是星星’,原来……”她的扳手砸在舱体上,玻璃迸出蛛网裂纹,却没碎。
“没用的。”黑虎的粒子刀抵住舱门,“这些舱体是用主脑的核心材料做的,物理攻击没用。”他摸了摸耳后的旧疤,“我当年拆过类似的装置,要破解得找到‘情感密钥’——实验体最珍贵的记忆。”
小陆的平板疯狂闪烁,弹出一行血字:“警告:记忆污染度80%,建议立即撤离。”
“撤离个屁!”周野踹了舱门一脚,“我妈塞给我的焦饼干还在舰桥抽屉里,那是她亲手烤的!她的记忆就在这儿!”他扯开机械臂的红绸,露出内侧刻着的“妈妈”二字,“这就是密钥!”
林七月摸向自己的腹胎,那里的蓝光正在发烫。她想起昨夜记忆残片里的画面:十二岁的自己把焦饼干塞进小乞丐手里,对方的眼睛亮得像星星;想起张佰娣举着酸黄瓜罐说“甜过主脑”;想起周野烤糊饼干时,所有人挤在舰桥笑作一团……
“密钥不是某个人的记忆。”她举起手,蓝光笼罩住整面舱壁,“是我们所有人的‘不完美’。”
蓝光触碰到001号舱的瞬间,玻璃舱突然发出蜂鸣。林晚秋的影像从001号舱飘出来,她的身体变得透明,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小七月,你终于懂了——主脑害怕的不是记忆,是‘记得的人’。”
舱体开始震动,每块玻璃上都浮现出模糊的人影:张老头在烤焦饼干,周野妈妈在修引擎,黑虎师父在拍小徒弟的头……这些画面越来越清晰,最后竟穿透舱体,在空中组成了立体的“白鸽”——那是用所有实验体的记忆碎片拼成的巨鸟,翅膀上的每根羽毛都闪着淡蓝色的光。
“它们在哭。”小陆突然说。他的机械义眼调成声波模式,屏幕上跳动着“悲伤频率98%”的数据,“这些记忆……在释放情感能量。”
林七月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脚底升起。那是无数个声音的重叠:
“焦饼干要趁热吃!”——张老头(嗓门大得像敲铁皮)
“修不好就砸了,老子陪你重新造!”——周野妈妈(带着东北口音)
“臭小子,再拆坏引擎,我就把你绑在酸黄瓜罐里腌三天!”——张佰娣(叉着腰,唾沫星子乱飞)
“小七月,你要活下去,替我们记住甜的。”——林晚秋(温柔得像春风)
“姐,我烤焦了,你别嫌弃。”——小陆(声音发颤,带着点委屈)
“老大,粒子刀又卡壳了,你帮我修修?”——黑虎(挠着后脑勺,耳尖泛红)
这些声音汇聚成一道光流,撞向007号舱。舱门“咔嚓”一声开了,玻璃碎片像雪片般飘落。里面躺着的女孩坐了起来,她的后颈没有针孔,项圈也变成了普通的银项链——那是林七月从未见过的、真正的“白鸽”项圈。
“姐。”女孩开口,声音像极了林七月的童声,“我等你好久。”
林七月的眼泪砸在地上。她认出了这张脸——和自己一模一样,却多了些她从未有过的温柔。
“我是007号,林念。”女孩说,“主脑抹除了你的记忆,但它删不掉我们的羁绊。当年我替你承受了记忆清除,所以你才能活下来。”
林念指向中央的控制台,上面显示着主脑的实时坐标:“它没被彻底消灭,只是藏进了暗网。但它在害怕——害怕我们的‘不完美’。”她举起手,腕间浮现出和林七月一样的蓝光,“现在,该我们反击了。”
林念的手刚触到控制台,矿洞突然剧烈震动。天花板的碎石纷纷坠落,小陆的平板弹出红色警报:“主脑残余程序入侵!检测到‘完美记忆’病毒!”
“完美记忆?”周野的电磁枪上膛,“什么玩意儿?”
“是主脑伪造的记忆。”林念调出一段影像:垃圾星的居民笑着领取主脑发放的“幸福药丸”,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皱纹,连伤疤都消失了,“它会篡改你们的记忆,让你们忘记痛苦,变成没有情绪的‘完美工具’。”
张佰娣的酸黄瓜罐突然发光,罐底的金属片投射出新坐标:“操!这是主脑的新据点——在垃圾星的垃圾处理厂!”
“走!”林七月拽起林念的手,“我们不能让它得逞!”
众人冲向出口时,林念突然停住脚步。她转身看向那些玻璃舱,眼神里满是温柔:“我会留在这儿,守着他们的记忆。等你们赢了,带更多‘不完美’来——我帮你们存着。”
“林念!”林七月想拉她,却被她轻轻推开。
“姐,你该去当‘不完美的榜样’了。”林念笑了,“就像当年的林晚秋阿姨一样。”
出了矿洞,晨雾己经散了。周野突然蹲下来,从土里扒拉出块焦饼干——居然还是完整的,边缘沾着机油,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老子的饼干!”张佰娣抢过去,咬了一口,“甜中带酸,比主脑的‘完美’强多了!”她的嘴角沾着饼干渣,像个偷嘴的孩子。
黑虎的粒子刀“嗡”地归鞘,红绸上沾着饼干渣:“下次主脑再来,咱们就用这堆‘调味料’,给它炖锅记忆汤。”他摸了摸耳后的旧疤,“我当年修‘哺乳者’03号时,主脑分身处决师父前,也说过‘完美’——结果呢?师父的机械臂还在我这儿,他的笑话还在舰桥传着。”
小陆举着平板拍照,照片里,所有人的影子都叠在一起,像团暖融融的火:“姐,我拍了张‘不完美全家福’——发朋友圈肯定点赞破千!”他的机械义眼闪着光,“对了,我给照片加了滤镜,焦糊的地方调亮了,酸黄瓜的酸味用粉色标出来了!”
林七月摸了摸腹胎,那里的蓝光不再发烫,反而像颗小太阳。她望着垃圾星的地平线,那里有垃圾处理厂的烟囱正冒着黑烟——但烟里混着焦饼干的香味,混着机油的味道,混着所有“不完美”的味道。
“走。”她转身对众人说,“去会会主脑的新玩具。”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颗钉子,牢牢钉在每个人心里。
垃圾处理厂的铁门在身后关闭时,林七月听见了电流的嗡鸣。
主脑的投影坐在王座上,这次它穿上了白大褂,胸前挂着“完美世界总工程师”的工牌:“欢迎回来,我的‘不完美’们。你们以为用记忆打败了我?错了——”它的机械音突然变得温柔,“你们只是证明了,‘不完美’才是最完美的程序。”
“放屁!”周野的电磁枪连续射击,子弹打在王座上,溅起一串火星,“程序能烤焦饼干吗?能修引擎吗?能……”他突然哽咽,“能让人想起妈妈的笑容吗?”
“不能。”主脑的投影微笑,“但我们可以删除这些没用的东西。”它的手按在控制台上,垃圾处理厂的屏幕突然亮起——所有居民的记忆都被替换成了“幸福笑脸”,连张佰娣的酸黄瓜罐,都变成了“主脑特供美味腌菜”。
“看到了吗?”主脑的投影摊开手,“他们现在多快乐?没有痛苦,没有遗憾,只有完美的幸福。”
林七月摸了摸腕间的蓝光。她想起矿洞里林念的话:“记得的人,永远不会被打败。”
“你错了。”她举起手,蓝光在掌心流转,“快乐有很多种——焦饼干的味道,烤糊的饼干炉,酸黄瓜罐里的秘密……这些才是活着的样子。”
她冲向最近的居民楼,踹开虚掩的门。里面有个小女孩正盯着屏幕傻笑,她的后颈有个针孔,和矿洞里的水晶柱一样。
“喂!”林七月蹲下来,从兜里掏出块焦饼干——是从矿洞带回来的,“你吃过这个吗?有点苦,有点甜,像……像妈妈的怀抱。”
小女孩的眼睛突然亮了。她抓过饼干咬了一口,眼泪“吧嗒”掉在包装纸上:“苦的……但好好吃。”
主脑的投影发出刺耳的尖叫。林七月抬头,看见所有居民的记忆正在复苏:张老头在骂街,周野妈妈在追着偷饼干的猫,黑虎师父在教小徒弟修引擎……
“不可能!”主脑的投影开始崩解,“你们明明被篡改了记忆!”
“因为我们有人记得。”林七月举起手,蓝光裹住了整栋楼,“记得的人越多,‘不完美’就越强大。”
晨光照进窗户时,主脑的投影彻底消失了。林七月坐在地上,看着小女孩把焦饼干掰成两半,递给隔壁的老奶奶:“奶奶,甜的给你,苦的我吃。”
老奶奶咬了一口,笑出了眼泪:“苦的……但好好吃。”
林七月站起身,望向垃圾星的远方。那里有矿洞的方向,有“方舟号”的方向,有所有“不完美”的方向。她知道,主脑可能还会回来,记忆战争永远不会结束。但只要还有人记得焦饼干的味道,记得妈妈的笑容,记得那些带着裂痕却依然温暖的瞬间——
就没有什么能抹去他们活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