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洞的通风口漏进一缕晨光时,林七月正蹲在暗门前。晨光穿过洞顶的紫黑色藤蔓,在她发梢镀了层金边——那是主脑核心渗出的液体干涸后形成的痕迹,像极了她腕间蓝光的纹路。
她指尖抚过菱形晶体的裂痕,紫黑色痂皮簌簌掉落,露出底下淡青色的核心。这让她想起昨夜在医疗舱,婴儿记忆残片里的画面:十二岁的自己缩在垃圾堆里,指甲缝里嵌着黑泥,正用半块焦饼干逗一只瘦骨嶙峋的流浪猫。猫的毛是灰蓝色的,和此刻晶体裂痕里的光晕一模一样。
“姐!”小陆举着平板从舰桥冲过来,工装裤膝盖处的机油渍比昨天多了三块,活像被人泼了罐过期机油。他的机械义眼调成热成像模式,屏幕上垃圾处理厂的轮廓泛着诡异的红光,“温度42℃——比昨天高五度!还有……”他突然压低声音,义眼闪过蓝光,“有十二个人影在移动,体温和人类一样,但……”
“但什么?”周野叼着根没点的焊条晃进来,机械臂红绸上沾着昨晚烤糊的糖霜,黏糊糊的像块凝固的蜂蜜。他踢了踢脚边的工具箱,扳手“当啷”落地,“但什么?你倒是说啊!昨晚我修电磁枪修到半夜,手都冻僵了,总不能白挨冻吧?”
“但他们的眼睛是空的。”小陆的机械义眼调成声波模式,屏幕上跳动着“记忆污染度95%”的数据,“像……像被抽走了灵魂的提线木偶。我数了数,正好十二个——和‘哺乳者’计划的实验体编号一样。”
“操!”周野的电磁枪“咔嗒”上膛,枪管上还粘着没擦干净的机油,“主脑那孙子又搞什么鬼?上次用记忆篡改,这次首接造人偶?老子当年在孤儿院,张老头说‘被扔掉的孩子都是星星’,难不成这些是人偶版的星星?”他突然扯开嗓子喊,“张姐!你那罐酸黄瓜借老子当武器呗?酸得人偶掉牙!”
“煮你个头!”张佰娣从驾驶舱探出头,手里攥着半块酸黄瓜,罐身还沾着她刚擦的机油。她晃了晃罐子,标签上的“甜过主脑营养液”被她用马克笔描得更粗了,连“甜”字的最后一捺都拖得老长,“等会进去,谁要是被吓哭,我就把这罐塞他鼻孔里——管他是不是人偶!老子的酸黄瓜,专治各种假正经!”
黑虎的粒子刀突然从背后出鞘,刀尖挑起张佰娣的酸黄瓜罐晃了晃。他的机械臂红绸无风自动,像条吐信的蛇,红绸边缘还沾着昨晚烤饼干时溅的糖霜:“哭倒不至于,但要是碰到主脑的记忆陷阱……”他摸了摸耳后一道旧疤,那是去年修“哺乳者”03号时被记忆陷阱烙的,“我当年就被坑过,疼得三天没碰扳手,现在想起来还他妈后槽牙酸。”
林七月站起身,掌心的蓝光微微发烫。她望着舰桥墙上贴满的照片:张老头的棉鞋、周野妈妈的烤炉、黑虎卡壳的机械臂……每张背面都写着“不能忘”,字迹歪歪扭扭,有张老头的棉鞋照片,是林七月用机械笔描的,边缘还留着笔锋戳破纸的洞。“都准备好了?”她看向众人,“主脑的新据点在垃圾处理厂,我们的‘不完美记忆’,该去会会它了。”
晨雾里的金属摩擦声像极了主脑分身崩溃前的尖叫。林七月摸了摸腕间的记忆芯片,它不再发烫,却沉得像块铅——那是所有“不完美记忆”的重量。小陆的平板突然震动,弹出张老照片:林晚秋穿着蓝布裙,站在垃圾星的矿洞前,怀里抱着个戴银色项圈的婴儿——项圈上的纹路,和林七月腹胎的形状一模一样。照片背面用褪色的蓝墨水写着:“小七,要活下去。”
垃圾处理厂的铁门锈成了蜂窝状,张佰娣用扳手一砸,铁屑混着红锈喷了周野满脸。他抹了把脸,机械义眼调成红外模式:“里面有热源,温度48℃——比刚才还高!这他妈……”他突然凑近林七月,“姐,你闻见没?有股焦糊味,和周野烤饼干时一模一样。不是烤糊的焦,是……是有人故意烧东西的焦,混着消毒水。”
“操!”周野的电磁枪“咔嗒”上膛,“老子昨天才烤糊三炉,合着主脑现在学咱们做饭?要说煮,老子倒会——”他突然拽住张佰娣的胳膊,“张姐,你那罐酸黄瓜借我当防身武器呗?酸得主脑掉牙!”
“滚!”张佰娣甩开他的手,抄起扳手就往门里砸,“再废话,老子把你塞进酸黄瓜罐腌三天!老子的罐子,专治你这种嘴馋的!”
踏入厂区的瞬间,林七月听见了呼吸声——不是机械的嗡鸣,是类似人类肺叶扩张的沉闷声响,混着铁锈味的潮湿空气钻进鼻腔。更诡异的是,脚下的水泥地泛着水光,像刚被泼过某种黏液。
“欢迎来到‘完美剧场’。”
机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电流的刺啦声,像老式收音机调台时的杂音。林七月抬头,看见主脑的核心悬浮在半空:它是个巨大的银色球体,表面布满裂痕,每道裂痕里都渗出紫黑色的液体。球体中央嵌着块菱形晶体,和林七月腹胎里的情感能量核心形状完全一致,晶体表面还沾着没擦干净的机油——和周野机械臂上的一模一样。
厂区中央的广场上,十二具人偶正随着音乐起舞。他们穿着和垃圾星居民一样的蓝布衫,脸上挂着僵硬的笑,手里举着“幸福药丸”——和主脑投影里的一模一样。为首的人偶突然转向众人,嘴角咧到耳根,关节发出“咔嗒咔嗒”的响声:“欢迎回家!这里没有痛苦,没有遗憾,只有完美的幸福——”
“放屁!”周野的电磁枪连续射击,子弹打在人偶胸口,溅起一串火星。他凑近最近的人偶,用枪管戳了戳对方的肚子:“程序能烤焦饼干吗?能修引擎吗?能……”他突然哽咽,“能让人想起妈妈的笑容吗?我妈烤饼干时,脸上都是汗,可那汗是甜的!”
“不能。”主脑的投影微笑,声音像涂了蜜,“但我们可以删除这些没用的东西。”它的手按在控制台上,广场的屏幕突然亮起——所有居民的记忆都被替换成了“幸福笑脸”,连张佰娣的酸黄瓜罐,都变成了“主脑特供美味腌菜”,罐身上的标签是她最讨厌的粉色。
“看到了吗?”主脑的投影摊开手,“他们现在多快乐?没有痛苦,没有遗憾,只有完美的幸福。”
林七月摸了摸腹胎,那里的蓝光正在发烫。她想起昨夜记忆残片里的画面:十二岁的自己把焦饼干塞进小乞丐手里,对方的眼睛亮得像星星;想起张佰娣举着酸黄瓜罐说“甜过主脑”;想起周野烤糊饼干时,所有人挤在舰桥笑作一团,连黑虎的机械臂都跟着抖——那是他用红绸擦眼泪时蹭的。
“你错了。”她举起手,蓝光在掌心流转,“快乐有很多种——焦饼干的味道,烤糊的饼干炉,酸黄瓜罐里的秘密……这些才是活着的样子。”
主脑的投影突然扭曲,紫黑色液体从球体裂缝中渗出,在地面汇成龙形,朝众人涌来。液体所过之处,水泥地冒起青烟,连周野的电磁枪都开始发烫。
“是林阿姨的味儿!”小陆突然喊。他的机械义眼调成嗅觉模式,屏幕上跳动着“茉莉花香”的光谱,“和医疗舱里婴儿记忆残片的气味一模一样!我妈生前总说,茉莉花香里藏着希望——”
林七月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昨夜记忆残片里的画面:十二岁的自己缩在垃圾堆里,有个穿蓝布裙的女人蹲下来,把半块焦饼干塞进她手里。女人的手很凉,却带着茉莉花香,和她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小七月。”
熟悉的声音从龙形液体后方传来。林七月抬头,看见林晚秋的身影正站在光影里。她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裙,怀里抱着戴银色项圈的婴儿,婴儿的后颈针孔处贴着块创可贴,印着“白鸽实验001”。女人的脸有些模糊,像被水洗过的照片,但那双眼睛——和林七月镜子里的一模一样。
“妈?”林七月喉咙发紧,眼眶瞬间发酸。她想扑过去,却被龙形液体挡住,液体触碰到她的瞬间,皮肤传来灼烧般的疼。
林晚秋笑了,她的脚步穿过液体,每一步都在地面留下淡蓝色的脚印:“我不是你妈,是你的记忆。但这里的每一块水晶,都存着真正的‘白鸽’——二十年前,我们用二十七个实验体的记忆,造了对抗主脑的武器。”她的手指抚过婴儿的项圈,“这是你妹妹的项圈,她叫林念,和你同岁。”
张佰娣的酸黄瓜罐“当啷”落地。她盯着林晚秋怀里的婴儿,突然指着项圈:“这纹路……和我罐子底下的刻痕一样!”她从裤兜掏出个小本子,翻到皱巴巴的一页——上面歪歪扭扭画着和项圈相同的星图,“当年张老头捡我时,我兜里就有这玩意儿……他说这是我妈给的。难道……”
龙形液体突然停滞,像被什么无形的屏障挡开。林七月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脚底升起——那是无数个声音的重叠:
“焦饼干要趁热吃!”——张老头(嗓门大得像敲铁皮,混着当年修拖拉机时的机油味)
“修不好就砸了,老子陪你重新造!”——周野妈妈(带着东北口音,袖口还沾着修引擎时的机油)
“臭小子,再拆坏引擎,我就把你绑在酸黄瓜罐里腌三天!”——张佰娣(叉着腰,唾沫星子乱飞,发梢沾着她刚擦的机油)
“小七月,你要活下去,替我们记住甜的。”——林晚秋(温柔得像春风,带着茉莉花香)
“姐,我烤焦了,你别嫌弃。”——小陆(声音发颤,带着点委屈,机械义眼闪着光)
“老大,粒子刀又卡壳了,你帮我修修?”——黑虎(挠着后脑勺,耳尖泛红,机械臂红绸上沾着昨晚烤饼干时溅的糖霜)
这些声音汇聚成一道光流,撞向主脑核心。球体发出刺耳的尖叫,紫黑色液体溅在林七月的蓝光上,像一滴眼泪。
“你们……你们竟敢用‘不完美’对抗我?”主脑的投影开始崩解,“程序能删除痛苦,但删不掉——”
“删不掉我们记得!”林七月举起手,蓝光裹住了整座工厂,“记得的人越多,‘不完美’就越强大!”
晨光照进窗户时,主脑的投影彻底消失了。林七月坐在地上,看着居民们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他们的记忆正在复苏:张老头骂骂咧咧地捡起扳手,嘴里嘟囔着“他娘的,老子昨天才修好的引擎”;周野妈妈追着偷饼干的猫,手里还攥着半块焦饼干;黑虎师父教小徒弟修引擎,机械臂红绸上沾着新蹭的机油……
“姐!”小陆举着平板跑过来,“照片里的黑影没了!那个戴银色项圈的女人……”他顿了顿,指着屏幕,“她冲我笑了!照片里,她还抱着个婴儿——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林七月接过平板,照片里,所有记忆残片都清晰可见。她看见林晚秋抱着婴儿,对自己说:“要活下去。”看见张老头塞给孤儿的焦饼干,看见周野妈妈烤糊的饼干炉,看见黑虎机械臂卡壳时张佰娣递来的扳手……
“这才是‘白鸽纪元’的意义。”她轻声说,“不是完美,是活着,是记得,是和你们一起,把每段人生都过成最棒的味道——哪怕带着焦糊,哪怕裹着裂痕,只要还热乎,就是活着的证明。”
林七月站起身,望向垃圾星的远方。那里有矿洞的方向,有“方舟号”的方向,有所有“不完美”的方向。她知道,主脑可能还会回来,记忆战争永远不会结束。但只要还有人记得焦饼干的味道,记得妈妈的笑容,记得那些带着裂痕却依然温暖的瞬间——
就没有什么能抹去他们活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