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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3年9月15日·苏联远东野战医院
消毒水的气味里混着冻伤药膏的刺鼻味道。顾轻鸿在混沌中恢复意识时，首先感受到的是左腿钻心的疼痛——比长白山的寒风更锋利，比子弹贯穿更持久。
他睁开眼，看见天花板上悬挂的煤油灯在风中摇晃，投下摇晃的光影。窗外是西伯利亚特有的铁灰色黎明，远处传来火车汽笛的呜咽。
“醒了？”
低沉的嗓音从右侧传来。顾轻鸿转头，看见傅沉舟坐在病床边，手里削着一颗苹果。他右肩缠着新换的绷带，额前的碎发垂下来，在眉骨投下一片阴影。那把夜莺军刀放在床头柜上，刀刃己经擦得锃亮。
顾轻鸿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干得像是被火燎过。傅沉舟将水杯递到他唇边，水温刚好，不烫不凉。
“我……没死？”顾轻鸿哑着嗓子问。
傅沉舟的刀尖在苹果上顿了一下：“阎王嫌你吵。”
顾轻鸿低笑，随即被咳嗽打断。他这才注意到自己胸前缠满绷带，稍微呼吸重一点就疼得眼前发黑。
“三根肋骨骨裂，左腿子弹取出来了，肺部冻伤。”傅沉舟将苹果切成小块，“再晚半小时送医，你就真能见到阎王了。”
“那多可惜。”顾轻鸿伸手去够苹果，被傅沉舟拍开爪子，“啧，小气。”
傅沉舟用刀尖扎起一块苹果，首接递到他嘴边：“数据送到莫斯科了。”
顾轻鸿咬住苹果，舌尖故意擦过刀尖：“德国人的‘末日武器’？”
“铀浓缩工厂的坐标。”傅沉舟的眼神暗下来，“就在哈尔滨地下。”
苹果突然变得索然无味。顾轻鸿想起长白山实验室里那些扭曲的人体，想起少年胸口烙着的鹰徽。他盯着傅沉舟紧绷的下颌线：“所以还有下一站。”
“嗯。”
“什么时候出发？”
“你留下。”
顾轻鸿猛地抓住傅沉舟的手腕，力道大得让苹果块掉在被子上：“傅沉舟，你他妈——”
“这次不是商量。”傅沉舟抽出手，刀尖抵在顾轻鸿的喉结上，“是命令。”
刀刃冰凉。顾轻鸿仰起头，露出更多脖颈的皮肤：“拿刀逼我？”他笑得挑衅，“有种往这儿捅。”
刀尖微微下压，刺破一点表皮。血珠顺着顾轻鸿的喉结滑下来，在雪白的病号服上洇开一点红。
傅沉舟突然收刀，俯身舔去那滴血。顾轻鸿呼吸一滞，随即被一个带着铁锈味的吻封住了所有抗议。
“顾轻鸿。”分开时傅沉舟的呼吸有些乱，“你死了，谁跟我讨债？”
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金色的线。顾轻鸿盯着傅沉舟近在咫尺的眼睛，突然笑了：“行啊，那写个欠条。”
1943年9月18日·医院后花园
轮椅的轮子陷进泥泞里。顾轻鸿骂了句脏话，正要使劲，轮椅突然被人从后面抬起。
“苏联小护士？”他头也不回地调笑，“这么热情？”
“是我。”独眼少女推着他走上石板路，“长官让我盯着你复健。”
顾轻鸿嗤笑：“他人呢？”
“去开会了。”少女从兜里掏出一包烟，“要吗？”
顾轻鸿抽出一根叼着，却没点燃：“那小子怎么样了？”
“你说实验室救出来的？”少女压低声音，“昨晚上死了。临死前说了个坐标……好像是德国人的秘密航线。”
烟在指间折断。顾轻鸿望向远处白桦林上盘旋的乌鸦，突然问：“你觉得我们能赢吗？”
少女愣了下，随即咧嘴一笑：“长官说，只要还有人记得为什么而战，就输不了。”
顾轻鸿轻哼一声，从轮椅底下摸出藏着的酒瓶：“他就是个理想主义的疯子。”
“那你还不是跟着他疯？”
烈酒滑过喉咙，烧出一道灼热的线。顾轻鸿望着天边渐亮的晨星，突然想起傅沉舟父亲的那把刀——刀刃上刻着“极光以南”，而刀背是他后来发现的另一行小字：
【虽千万人，吾往矣】
1943年9月20日·医院天台
星空低垂，仿佛伸手可触。顾轻鸿拄着拐杖踹开天台门时，傅沉舟正靠着栏杆看地图，月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镀了一层银边。
“医嘱禁止爬楼梯。”傅沉舟头也不抬。
“医嘱还禁止这个呢。”顾轻鸿把偷来的伏特加扔过去。
傅沉舟接住酒瓶，两人指尖一触即分。顾轻鸿撑着栏杆望向远处，夜色中的西伯利亚荒原像一头沉睡的巨兽。
“三天后行动？”他问。
“嗯。”
“带多少人？”
“十二个。”
顾轻鸿嗤笑：“送死还讲究吉利数？”
傅沉舟仰头灌了口酒，喉结在月光下滚动：“哈尔滨地下有铀浓缩核心，必须摧毁。”
“你知道成功率有多低？”
“知道。”
夜风吹乱两人的头发。顾轻鸿突然抢过酒瓶，灌了一大口：“傅沉舟，你记不记得在太行山说过什么？”
傅沉舟转头看他。
“你说要带我看极光。”顾轻鸿咧嘴一笑，“可没说只看一次。”
星光落在傅沉舟的睫毛上，像是结了一层霜。他伸手拿回酒瓶，指尖擦过顾轻鸿的虎牙：“所以？”
“所以——”顾轻鸿拽住他的领子，“——老子要收利息。”
这个吻带着伏特加的烈和血的腥，像是某种宣誓，又像是临别的放纵。分开时，顾轻鸿舔着傅沉舟下唇的伤口，低声道：“活着回来，不然我炸了阎王殿。”
傅沉舟的拇指按在他腰间的淤青上：“你也是。”
1943年9月23日·军用机场
引擎的轰鸣震得地面微微颤动。顾轻鸿站在塔台窗前，看着傅沉舟和突击队员陆续登上运输机。那人穿着苏联提供的防寒服，背影挺拔如松，仿佛长白山的伤从未存在过。
独眼少女在旁边抽鼻子：“顾长官，你真不去啊？”
顾轻鸿没回答，只是摸出那枚夜莺徽章——是今早换药时从傅沉舟枕头下顺来的。金属表面刻着一行新添的小字：
【黄泉路远，且慢行】
“傻丫头。”他将徽章抛起又接住，“知道什么叫战术吗？”
少女茫然摇头。
运输机开始滑行。顾轻鸿望着逐渐加速的机影，嘴角勾起痞笑：“就是让疯子先走，聪明人后到。”
窗外，朝阳突然刺破云层。第一缕光照在起飞的战机上，像一把金色的刀，劈开了整个黑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