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果郡王应皇帝召进圆明园陪驾射箭。
他搭弓拉弦,一箭射下两只盘旋的鸽子,箭术精准得让在场众人都忍不住叫好。
可皇帝脸上的笑却慢慢僵住了,盯着果郡王手里的弓箭不说话。
果郡王心里一紧,赶忙赔笑:“皇兄,我就这点闲爱好,只想着逍遥自在,哪懂什么治国理政的大事。”
皇帝嘴上应着“好”,眉头却始终没松开,一整天都阴沉着脸。
傍晚的暑气还未散尽,皇帝负手踏入茹古涵今,金丝绣龙的袍角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
雕花窗棂外,夕阳将最后一缕余晖洒在安陵容怀中的西洋镜上,镜中晃动的光斑正巧映在她手中炭笔勾勒的简笔画上。
“容儿又在摆弄这些西洋玩意儿?”皇帝话音未落,目光便被案上歪扭的画像吸引。
画中妇人顶着葫芦状发髻,圆滚滚的肚子上还歪歪扭扭写着“皇嗣在此”西个大字,最显眼处是两颗豌豆大的眼睛,倒与安陵容此时眯眼笑的模样有七分相似。
安陵容慌忙将画纸藏在身后,鬓边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晃:“皇上不许看!这是给皇儿留的胎教书,等他们长大了,也好知道额娘怀着他们时多辛苦。”
她突然想起什么,又从妆奁里抽出一叠纸,上面画满了形态各异的“小动物”,“您瞧,这是昨日画的麒麟送子,还有这张...”
皇帝接过画纸,看着画纸上丑萌的各类动物形状,指尖拂过纸上稚嫩的笔触,嘴角不自觉上扬:“难为你整日琢磨这些。”
话音未落,安陵容己拉着他的手按在高高隆起的腹部,温热的触感透过鲛绡衣料传来:“皇上快看!小家伙们准是知道皇阿玛来了,闹腾得比平日里还欢。”
随着掌心传来的轻颤,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柔软,伸手替她将散落的鬓发别到耳后:“既是如此,朕便给他们画张像。”
宫人立刻捧来宣纸笔墨,皇帝挥毫间,安陵容托腮歪头望着他,烛光将两人的影子叠映在墙上。
“皇上的笔法越发精湛了!”安陵容捧着刚完成的画作,指尖轻轻描摹画中自己带笑的眉眼,“连臣妾发间新换的茉莉香膏,都被皇上用淡墨衬出来了。”
她突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扫过皇帝耳畔,“听闻西洋有位画家,会将夫妻容貌绘在同幅画中,名曰「连理图」……”
皇帝闻言挑眉,笔尖在她鼻尖轻点:“倒学会跟朕讨赏了?明日便让造办处寻来西洋画师,将你我与皇嗣画在同幅图上。”
他放下笔,将人搂入怀中,下巴蹭着她的发顶,无奈喟叹:“只是往后不许再画这些奇形怪状的东西,仔细累着眼睛。”
“好吧……”
安陵容应了一声,心里却在犯嘀咕,这么丑的画可不能给孩子们看,得赶紧跟着画师们好好学,等孩子们出生,肯定能画出更好看的画啦!
暮色渐浓,安陵容倚在皇帝肩头,轻声哼起江南小调。
随着歌声,腹中胎儿又开始轻轻律动,皇帝翻开《千字文》,低沉的嗓音混着檀香在殿内流淌:“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烛火摇曳间,案上未干的墨迹与西洋镜中交叠的身影,在夜色里晕染成一幅朦胧的画卷。
另一边,甄嬛去看望卧床静养的沈眉庄,看着她苍白瘦弱的模样,不由得伤心地掉下了眼泪。
敬嫔劝慰了半天也没辙,只好先告辞回宫了。
甄嬛看着敬嫔远走的背影,心里越发酸楚,一个人漫不经心地往园子深处走。
远远听见湖边传来笛声,调子又低又沉,听得她心里发闷。
循声望去,只见一位仪表堂堂、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正手执一把紫色长笛,倚靠着柳树,吹奏着不得志的苦闷。
甄嬛听着听着,想起自己进宫后处处小心,却还是不断被人算计,尤其如今眉姐姐在卧病在床,自己更是形单影只。
她越想越难受,眼泪忍不住“啪嗒啪嗒”往下掉。
笛声突然停了。
果郡王快步走过来,复杂地看了一眼甄嬛的宫妃装扮,掏出帕子想递又收了回去:“娘娘为何伤心?”
两人一聊才发现,不管说什么,对方总能一下子明白心里的意思。
果郡王说起塞外风光,甄嬛就想起自己儿时在江南的日子;
甄嬛抱怨宫里规矩多,果郡王就讲起自己被皇兄猜忌的无奈。
可聊得越投机,甄嬛心里越慌,猛地站起来福了福身:“王爷的笛声确实动听,只是本小主该回去了。”
果郡王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握着笛子的手紧了又松。
没过多久,就到了温宜公主周岁宴。
因为华妃禁足,沈眉庄卧床,皇帝便让敬嫔和甄嬛操持宴席。
曹贵人抱着温宜被众人围着说好话,连向来深居简出的端妃都来了,还送了对嵌着东珠的金锁。
宴席正热闹时,甄嬛借口透透气走到水边,正巧碰见果郡王在喂鱼。
两人都愣了一下,果郡王先开口:“这锦鲤倒是养得肥。”
甄嬛低头搅着水面:“不过是被困在池子里的罢了。”
话里藏着的委屈,两人都听明白了。
等甄嬛回到宴席,曹贵人举着签筒笑道:“妹妹抽个节目助助兴?”
甄嬛伸手一抽,脸色瞬间白了——竟是纯元皇后当年惊艳众人的惊鸿舞。
这一世没了前世安陵容的歌声、沈眉庄的琴声,甄嬛只能硬着头皮让乐师配乐。
跳着跳着,突然传来熟悉的笛声,果郡王不知何时站在廊下,紫笛吹出的曲调正好接上她的舞步。
一曲跳完,皇帝却只淡淡说了句“尚可行”,齐妃就撇着嘴嘀咕:“再像也不是纯元姐姐,东施效颦罢了。”
甄嬛攥着汗湿的帕子,看着人群里果郡王默默放下笛子的背影,心里又甜又苦。
宴会接近尾声,众人的目光聚焦在那匣子华妃刚命人送来的旧首饰上。
匣子一打开,珠光宝气瞬间展露,可那光芒却仿佛蒙着一层岁月的灰。
曹贵人接过匣子,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华妃娘娘这心意,可真是重呢。”
她将匣子放在一旁,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屑,随后又忙着招呼起其他宾客。
这时,乐师们在戏台上站定,开始吟诵起《楼东赋》。
那词句哀婉动人,可皇帝却只是冷冷地听着,手中的酒杯轻轻晃着,眼神中没有丝毫波澜。
当赋中吟到“思君之情,如泣如诉”时,一位王妃忍不住开口:“皇上,华妃娘娘对您一片深情,如今也禁足许久了,是不是……”
皇帝猛地将酒杯重重放在桌上,声音冰冷:“朕的决定,岂容他人置喙!华妃的所作所为,岂是一篇赋就能抵消的?”
那王妃吓得脸色苍白,赶忙起身请罪:“皇上恕罪,臣妾失言了。”
皇帝看了她一眼,语气愈发严厉:“再有敢为华妃求情者,与她同罪!且华妃禁足再加半年,让她好好反省!”
说罢,他起身离开宴席,众人皆跪伏在地,大气都不敢出。
另一边,甄嬛站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切,心中暗自感慨。
这时,她感到有人轻轻碰了碰她的衣角,回头一看,竟是敬嫔。
敬嫔低声道:“这后宫的争斗,何时才是个头啊。”
甄嬛微微点头,目光望向远处,轻声说:“只要这宫里还有权力的争夺,就永无宁日。”
果郡王在一旁,看着甄嬛,心中满是担忧。
他多想带她远离这是非之地,可他知道,这不过是奢望。
他转身离开,却在路过湖边时,停下了脚步。他望着湖水,想起与甄嬛的那些相遇,心中五味杂陈。
而在翊坤宫,华妃坐在窗前,听着宫人传来皇帝的旨意,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许久,她才缓缓开口:“半年……呵,半年又如何,我华妃绝不会就此认输。”
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随后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拿起一支金簪,狠狠地刺进了桌上的软垫。
此时,安陵容在茹古涵今,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听着外面传来的消息,嘴角微微上扬。
她轻声对肚子里的孩子说:“宝贝,你瞧,这后宫的争斗,咱们可不能置身事外。”
甄嬛回到沈眉庄的住处,看到沈眉庄己经醒了。
沈眉庄看着甄嬛,轻声问:“嬛儿,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甄嬛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她,沈眉庄叹了口气:“华妃这一次,怕是真的失宠了。只是这后宫,依旧不会太平。”
甄嬛坐在沈眉庄的床边,握住她的手:“姐姐,你好好养胎,其他的事,有我呢。”
沈眉庄点了点头,靠在枕头上,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疲惫。
夜色渐深,圆明园里一片寂静,可那寂静之下,却是暗流涌动。
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未来谋划着,一场新的风暴,似乎正悄然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