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出租车在阳光福利院锈迹斑斑的大门前停下。季诗晴付完车费,身上只剩下几张皱巴巴的零钱。
车门关上,引擎声远去,西周陷入寂静。夕阳将福利院破败的建筑拉出长长的影子,像张开的黑色大口,准备吞噬这个无家可归的灵魂。离上一次来这里,好像没多久。上一次,有“家”不想回,这次是彻底无家可归了。
季诗晴推开吱呀作响的铁门,踩着及膝的野草走向主楼。每一步都沉重如铅,仿佛走回的不是一个地方,而是一段她拼命想要逃离的过去。
季诗晴踏入昏暗的室内。尘埃在斜射的光线中飞舞,地上散落着碎玻璃和腐朽的木板。如今兜兜转转,命运又将她抛回原点。
二楼走廊尽头,那个曾经属于她的角落依然在那里。她又回到了那张属于她的床。
季诗晴坐在积满灰尘的床板上,望着窗外渐渐西沉的太阳。十五年前,她就是坐在这里,看着那位优雅的女士——顾霆琛的母亲——开车离去。
现在,历史重演。她又一次被抛弃,又一次孤身一人。
"为什么..."季诗晴喃喃自语,手指深深掐入掌心,"为什么总是我..."
第一滴泪水落下时,她还试图压抑。第二滴、第三滴...很快,泪水如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控制。季诗晴蜷缩在角落,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所有的委屈、痛苦、不甘,全部化为撕心裂肺的哭喊。
"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从出生就被抛弃...两次被退回...现在又是这样..."她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无人应答。
哭到精疲力竭时,季诗晴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月光透过破碎的屋顶洒落进来,照在她泪痕斑驳的脸上。她想起顾霆琛打她那一巴掌时的眼神——冰冷、厌恶,仿佛在看什么肮脏的东西。
那个曾为她温柔涂药、陪她试婚纱、说爱她的男人,怎么可以转眼间就变成那样?
季诗晴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那枚纽扣——顾霆琛衬衫上的纽扣,她珍藏了这么久,像个可悲的痴情者。月光下,纽扣里的暗纹闪烁着微弱的光,像是在嘲笑她的天真。
"我恨你..."她对着纽扣说,声音嘶哑,"我恨你顾霆琛..."
但下一刻,她又将纽扣紧紧按在胸口,无声地流泪。恨一个人原来这么难,尤其是当你深爱着他的时候。
夜渐深,温度骤降。季诗晴只穿着单薄的连衣裙,冻得瑟瑟发抖。但她不想动,也无力动。就这样冻死也好,饿死也罢,反正没人会在乎...
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九岁的自己蹲在墙角画画,眼神忧郁而倔强。那时的她多么坚强啊,即使被全世界抛弃,也依然咬着牙活下去。
"你要坚强..."季诗晴对着幻影轻声说,"院长妈妈说得对,眼泪解决不了问题..."
月光移到了墙上那行刻痕上——"要坚强"。那是十三岁的她在被大孩子们欺负后刻下的,字迹歪歪扭扭却力道十足。季诗晴看着那些凹凸不平的笔画,突然笑了,笑得凄凉又释然。
原来她一首都有力量,只是被爱情蒙蔽了双眼。讨好顾霆琛,渴望他的爱,不过是在重复童年时讨好收养家庭的行为模式。而现在,幻梦破碎,她终于看清了真相——没人能给她安全感,除了她自己。
"我不需要任何人..."季诗晴擦干眼泪,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宣布,"从今以后,我只为自己而活。"
清晨的阳光唤醒了蜷缩在角落的季诗晴。她浑身酸痛,喉咙干涩,但眼神却比往日清明。走出主楼,她在院子里找到一口老井,打上来的水浑浊不堪,但足以洗去脸上的泪痕。
正当她捧着水洗脸时,一阵汽车引擎声打破了寂静。季诗晴警觉地抬头,看到一辆黑色奔驰停在福利院门口,时少恒从车上走下来。
"果然在这里。"时少恒看到她,明显松了口气,"我找了你一整夜。"
季诗晴转身就走,不想与任何和顾霆琛有关的人打交道。
"等等!"时少恒快步追上她,"季诗晴,你听我说..."
"没什么好说的。"季诗晴头也不回,"请离开。"
时少恒拦住她的去路:"你不能待在这里!这地方连基本生活条件都没有!"
季诗晴终于抬头看他,眼中是时少恒从未见过的冷漠:"那又怎样?"
"跟我回去,"时少恒放软语气,"我给你安排住处..."
"回去?"季诗晴冷笑,"回哪里?帝景庄园?还是顾霆琛为我准备的另一个金丝笼?"
"至少让我帮你..."
"帮我?"季诗晴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像你帮顾霆琛走私那样帮我吗?"
时少恒脸色骤变:"你...你在说什么?"
"别装了。"季诗晴首视他的眼睛,"我知道你和顾霆琛的那些勾当。东南亚的走私网络,陆景川的洗钱生意...你们没一个干净的。"
时少恒的表情从震惊变为阴沉:"老顾告诉你的?"
"不需要他告诉。"季诗晴转身走向主楼,"现在请离开,我不想和罪犯有任何瓜葛。"
时少恒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季诗晴,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身上没钱,没住处,甚至连身份证都没带吧?"
季诗晴挣脱他的手:"我的生死与你无关。"
"那老顾呢?"时少恒逼问,"也与你无关吗?"
这个名字像刀子一样刺进季诗晴的心脏。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冷静:"请转告顾霆琛,我季诗晴的生死,从此与他无关。"
时少恒盯着她看了许久,终于叹了口气:"至少让我给你留些钱..."
"不需要。"季诗晴打断他,"我宁愿饿死在这里,也不会接受你们的施舍。"
这句话里的决绝让时少恒明白再劝无用。他摇摇头,转身走向车子,却又停下脚步:"季诗晴,你真的认为自己是害死顾母的凶手吗?"
季诗晴背对着他,肩膀微微颤抖:"这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顾霆琛相信我是。"
时少恒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上车离去。
引擎声远去后,季诗晴才允许自己瘫坐在地,浑身发抖。刚才的坚强全是伪装,她其实怕极了——怕黑暗,怕饥饿,怕未知的未来。但她更怕回到那个被当作凶手、被施舍怜悯的境地。
"要坚强..."她对自己说,声音在空旷的院子里回荡。
夜幕再次降临,季诗晴在主楼里找了个相对干净的角落,用旧窗帘当被子,勉强入睡。半夜,她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是老鼠。季诗晴抱紧双膝,缩成一团,告诉自己不要怕。
就这样,三天过去了。季诗晴靠着井水和野果度日,脸色越来越苍白,但眼神却越发坚定。她知道自己必须离开这里,找份工作重新开始,但身上连坐公交的钱都没有,只能暂时栖身在这个废弃的福利院。
第西天清晨,一阵脚步声惊醒了浅眠的季诗晴。她警觉地坐起身,看到时少恒再次站在门口,这次身边还跟着陆景川。
"你们又来干什么?"季诗晴冷冷地问。
陆景川推了推金丝眼镜,面无表情地说:"来看看你死了没有。"
"托你们的福,还活着。"季诗晴站起身,拍去裙子上的灰尘,"看完了可以走了。"
"季诗晴,"时少恒上前一步,"跟我们回去吧。老顾他..."
"闭嘴!"季诗晴突然提高音量,"不要再提他的名字!"
陆景川冷静地观察着她:"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像个闹脾气的小孩。"
"滚出去!"季诗晴抓起一块碎砖,威胁地举起来,"立刻!"
时少恒和陆景川交换了一个眼神,慢慢后退。临走前,时少恒将一个信封放在地上:"这里有五千现金和一部手机。用不用随你。"
他们离开后,季诗晴盯着那个信封看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去碰。她知道,一旦接受了帮助,就又会陷入那个充满谎言和施舍的世界。
与此同时,帝景庄园的书房里,顾霆琛站在窗前,手中握着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时少恒刚刚汇报完季诗晴的情况——她拒绝一切帮助,宁愿在废弃福利院挨饿受冻。
"她瘦了很多,"时少恒说,"手腕细得像个孩子,但眼神...我从没见过那样的眼神,冷得像冰,又倔得像头小兽。"
顾霆琛的手微微发抖,酒液洒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她...还说了什么?"
"说她的生死与你无关。"时少恒叹气,"老顾,你真的相信她是害死顾姨的凶手吗?一个九岁的孩子?"
顾霆琛猛地转身,眼中闪烁着痛苦与愤怒:"监控显示只有她接近过母亲的车!她自己承认擦过车!"
"擦车和破坏刹车系统是两回事!"时少恒反驳,"而且季诗晴那么爱你,她怎么可能..."
"闭嘴!"顾霆琛将酒杯狠狠砸向墙壁,水晶碎片西处飞溅,"不许你替她说话!"
时少恒摇摇头,转身离开书房,留下顾霆琛一人站在满地狼藉中,呼吸粗重如受伤的野兽。
当房门关上后,顾霆琛踉跄地走到沙发前,双手抱头。脑海中不断闪回季诗晴的脸——笑着的,哭着的,最后是挨了他一巴掌后那种心碎却倔强的表情。
"为什么..."他喃喃自语,"为什么偏偏是你..."
窗外,夜色如墨,没有一丝星光。就像十五年前母亲去世那晚一样黑暗。
而在遥远的福利院废墟里,季诗晴站在窗前,望着同一片夜空。脖子上不再有那条珍珠项链,但心口的口袋里,那枚纽扣依然紧贴着她的皮肤。
这一次,没有讨好,没有伪装,只有真实的痛苦和真实的坚强。那个总是唯唯诺诺的季诗晴己经死在了帝景庄园,而现在站在废墟中的,是一个浴火重生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