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云中鹤影
无为观静卧于翠微山腰,褪色的朱砂红墙爬满墨绿苔藓。
檐角铜铃锈蚀得铜绿斑驳。陈旭鲲叼着狗尾草,斜倚着青石,看几只白鹤驮着玄清观的老道们穿云而去。
那些鹤翼振落的绒羽打着旋儿飘落,倒像是故意遗落的讥诮。
"道门飞鹤传书这等雅事,偏要选辰时三刻。"
少年吐出草茎冷笑。他太清楚那些云端仙长的做派——必是踩着日晷投影精准掠过道观,好让翅风掀翻观前香炉,再假作无意洒下半壶灵茶权当施舍。
此前己有来信提了这事。
这些名门高派的人都看不起无为观这种深山里的小门小派,来了往往也毫不掩饰鄙夷冷落神态,所以他早早躲了出来。
观里权且交给他的便宜他师父应付,反正他也不会计较。
青石忽地硌疼后腰,陈旭鲲翻坐起来。
道观石阶前两只石狮久经风吹日晒,己经被岁月盘得包了浆,爪间绣球也不知被谁敲去半边。
上面还画有天马行空的涂鸦,像是孩童努力描绘他眼中的世界。
推开掉漆的"逍遥游"匾额,霉味混着茶香扑面而来。
张元瘫在藤椅里鼾声如雷,道髻歪斜插着半截桃木簪,襟前茶渍蜿蜒成地图。
案头铜镜忽地映出他惺忪睡眼:"玄清观的醒神茶...嗝...不如为师自酿的千日醉。"
陈旭鲲盯着这面"照妖宝镜",镜框蟠螭纹里卡着瓜子壳。
朝廷赐下的法器在无为观,活像明珠嵌在乞丐碗边——半月前镇魔司差役送来时,分明把铜镜往石阶上一撂,靴底在门槛蹭了三蹭才走。
近来半个月,滨州地界内失踪案频发不断。失踪者形形色色,有赶考的秀才、放牛的娃娃、打柴的樵夫。。。。
蹊跷的是在失踪一两日后,失踪者又总会在各处角落里被人找到。
路边的墙角,破败的小庙,山中的果林里等处,都有人找到失去了意识的失踪者。
更蹊跷的是,他们都是在被人找到之后才恢复意识。没有任何一个人失踪之后是醒着回来的,也都忘记了自己遭遇了什么。
这些人虽然没有性命之忧,可遭了如此一难,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健全的身体会获得各种缺陷,或者口不能言,或者双目失明,或者缺了腿脚,更惨的是雄风不振。
此事闹得宾州人心惶惶。
此事波及州内数县之后,各县内的武部三司联合而动,全力探查,终究是一无所获。
见得如此形势,州牧刘长青请来州内各大宗门长老协商,安排门人弟子协同专司镇魔斩妖诛邪的武者们,广布罗网,试图一举解决此事。
本来事情推动进展缓慢,所有势力的不断推脱拖延。
让事情出现转机的原因,还是因为妖魔的手摸到了权倾朝野的天心阁阁老门人身上。
那儒生失踪又被找到后光着屁股,性情大变,阁老大怒,朝野震动。
于是朝廷斩妖司、诛邪司、镇魔司调来大批人马巡视州郡。又调配大量宝器到各地神庙、道观、佛寺、书院、豪族驻地之中。
布下层层天罗地网。
可事情依然未被调查清楚,种种解释开始越传越多,越传越乱。
有说是邪修练法,有说是妖魔作乱,更有甚者,说是武国当前这一代皇帝失德,苍天震怒,降下异劫,需要天武太祖从诸天万界归来压服一切。
“滨州十三县,丢人如丢魂。"张元突然睁眼,浑浊瞳孔闪过寒芒:"樵夫丢斧,书生丢笔,昨夜连天心阁的裤腰带都叫人摸了去。”
张元稍稍清醒,与陈旭鲲说了一下那些老道的来意,提醒他晚上别出门。
虽然这些只知修行的老道鄙夷张元师徒身处穷乡僻壤不思进取,成日邋里邋遢。
但还是老道们叮嘱张元师徒二人,要留意安危。
一有异动,即刻激发传信符,能跑多快跑多快。
希望祸事别波及到我身上,我还要苟着发育呢,这无为老道化凡悟道结束之前,是不可能在人前显圣来护我周全了,陈旭坤心想。
看到徒弟坐定,张元指着镜子笑说:“那案子还没破哟,都舍得把这般宝器往我们这地方送了,这照妖宝镜,可以布置照妖抓鬼的天罗地网,有入道境高手做中枢。有此宝贝,你我安危,不足为虑。”
说完,便一把将镜子扔给徒儿。
陈旭鲲闻言不语,接过镜子,伸手摸着铜镜上的八卦卦象。
那些归来者失去的何止目舌手足。
樵夫再劈不开年轮,书生提笔忘字,更诡异的是天心阁那位阁老的侄孙,据说连儒经里的“性本善”都背成了"食色性也"。
虽然妖魔诡异,可陈旭坤却一点也不担忧自身的安危。
他的师傅张元此人,乍一看似是当今大武朝乡野间的寻常道人。他却知眼前人是诸天第一高手无为道人。
虽然他现在装成一个普通老道。
属于是有些修为,有点本事,但也不多,画符震小鬼,治小病,看命理,这一些道门的常规业务,也算熟练。
不是那种高来高去,飞天遁地的旷世大能。也不像那道隐无名,隐居乡间的高手。
看起来普普通通,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特点。
他们观里目前生活状态算得上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境地。
不能说是大负大跪,也能说是一贫如洗。
师傅的境界像永远停留在那寿元不过百载的凡境。
人到中年,满脸的沧桑,一身衣衫简朴至极。谁能想到他是一个无敌老六,在这封锁记忆化凡悟道,准备欺瞒天道突破最后一重关。
暮色漫过褪色的《黄庭经》时,少年躺到床上盘坐入定。
随着气息在胸腔的吞吐,他的精神陷入玄之又玄的状态,一片又一片记忆的碎片浮现在心头,如梦似幻。
穿越前最后的记忆如铜镜碎片扎进梦境,网吧霓虹光影、舍友人头被抢时的脏话、在他操作下即将五杀的剑圣,以及屏幕上突然炸开的黑洞。
斩妖除魔?扬名立万?开无双横扫千军?
这些都不是我们的主角陈旭鲲同学想要的。
他的金手指是满足条件即可具现脑海里的游戏设定,例如装备、技能、游戏界面。
陈旭鲲穿越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正好时长两年半。
堪堪摸索出金手指的基本玩法。
回忆起来,他还是会和刚穿越过来时一样很震惊。
穿越之前,他还在网吧和舍友五人坐成一排齐开黑,当时团战里他正在大杀西方,好不快意。
正打算收割最后的残血英雄,赢下团战,进而推掉敌方水晶,夺得最终的胜利时。
忽然眼前一黑,一个黑洞闪出将他吞噬,转眼间就到了此方世界。
没错,他忽然肉身穿越了。
穿过来时,陈旭鲲坐在一块大小合宜的青石之上,双手还保持着放在键盘和鼠标上的状态,眼睛还是紧盯屏幕的样子。
他把双手缓缓放下。
一脸懵的他置身于山中,只见眼前宽大的瀑布飞流首下,如一条白色长龙飞入潭中,水声轰鸣。
西周水气充沛,万木葱茏,不知有几千几万种草木生长于此。
任谁遇到了这种情况,看再多穿越爽文,一时半会,都会难以适应。
更令陈旭鲲感到震撼的是,他看到瀑布落入的水潭旁立着一块巨大石碑。
水雾中只见石碑上刻有:无为观中说无为,应有为时莫无为。”
眼见这块石碑,其上字迹在时间长河的消磨下模糊,在水雾里如梦似幻。
瀑布水声在他耳边轰鸣,忽然变化的场景,以及在联想渐渐清晰的记忆。
都让陈旭鲲的惊讶更甚,大脑里的一片空白渐渐被情绪起来的回忆替代,进而似一声惊雷闪入他的心神。
卧靠!?卧槽!?我穿越到我高中写的网络小说里了?
奈何老夫没文化,声声卧槽走天下。
震惊的情绪稍稍缓和,见到这块石碑,见到眼前的场景,陈旭鲲反复确认,打量了一遍又一遍。
他更加坚定的认为,自己应该是穿到了以前和别人合作写的网络小说,《仙武无双》的世界里了。
之所以认出了这是哪,就是因为这个场景是他本人所想象出来,又用键盘一个字一个字码出来的,他还清晰地记得自己是在看完《红楼梦》后模仿着写下的那段文字。
这里有什么强者长年在此,有何机缘可取 ,会有什么人来,现在他还记得一清二楚。
震惊过后,醒悟过来的他看到瀑布旁的石碑,这里的机缘到手之后,石碑就会变成无字碑,石碑上还有字,就说明机缘还未被人得手。
于是陈旭鲲立刻走到潭边,作揖对石碑说:“真做假时假亦真,无为有处有还无。”
话语声被水声盖下,依然在此地引出了那天地异象。
水潭里跃出一阴一阳两条鱼,化作阴阳二气,悄无声息弥漫于天地之间,如果能在这上方俯瞰,可以看到一个太极一样的图案出现在无为山上空。
黑白的阴阳二气组成了两条游弋的阴阳鱼,阴阳鱼组成了太极图。太极图不断转动,似乎很快又似乎很慢。
太极图以石碑为中心,向着这个中心缩小。不断的缩小,以至于肉眼不可见之后。
石碑上忽然出现了一个看着憨厚邋遢的中年老道,中年人扎着一个道髻,身穿黑色褂子和长裤,他就是陈旭鲲的师傅,无为观主张元老道。
他从高达七米的石碑上一跃而下,和那异象相比,从大约两三层楼的高度一跃而下显得稀疏平常。
落地后道士表情和陈旭鲲刚穿越时一样,满脸的意外,他摸了摸头说:“不对呀,时间和人都不对呀,我再算算。”
老道皱起眉头,掐指演算。
陈旭鲲知道道长说的是什么意思,仙武无双的世界观注重缘法、心境和命运,因缘际会,强求不得。
按照原著,他不是这里机缘的有缘人。
以后玄天大陆风云西起,劫难连环,扰的乱世纷扰,那有缘人是一系列精彩故事的见证者,天下最强者的冤种徒弟。
应该来的人,不是他陈旭鲲。
但他还是向道长抱拳躬身道:“世间机缘,有缘人得之,弟子拜见师尊。”
陈旭鲲心想,我都是作者之一了,西舍五入我就是这个世界的造物主,我有作者的权柄,你管他那么多干嘛(?ˉ?ˉ?)
那老道接受能力也很强。
“来都来了。”
他有些随意的笑说,“相逢即是缘,你且做我徒儿吧。”
老道面上只是微笑,心里却笑开了花,抓到一个是一个,有人干活就万岁。
与此同时,仙武大世界散落各处的顶尖大能似乎都感受到了什么,尽皆把目光投向那触动他们感知的地界,可是又什么都没发现。
后土大神主宰的幽冥轮回界里,黄泉河边,一艘艘船上的摇桨船夫都停顿片刻,正在分发孟婆汤的老婆子们也停了一停。
这历经无数岁月,似乎不会停息的运转流程似乎顿了一顿,片刻以后,再次开始运转。
人界之外的天外之地,天庭的群仙众神,西天的诸佛,争鸣学府里的诸子,纷纷有感而发,看向人间。
一座无比幽深的峡谷里,一双血红色的眼眸在峡谷深处浮现,凶狠地仰望着天空。
那日三界气机微乱。
幽冥摆渡人停了十三息船桨,西天讲经佛陀错念半偈。
就连血狱里被镇数千载的魔主都猛然睁眼。黑雾凝成巨掌拍击封印:"张元老儿!待你天人五衰之日,本座定要嚼碎你的骨头!”
震耳欲聋的声音似乎蕴含着无穷的愤怒:“那个占着茅坑不拉史的老东西!再坚固的封印也有破灭的一天,再强横的人也会有死的时刻。玄天界的大劫终将来,无为老道!你死那天就是我归来君临人间的那一天!”
这些变动的始作俑者,每天都会蹲在道观后院煮面。
张元时不时抄起缺角陶碗痛饮面汤之后,突然就会朝虚空挤眼说:"陈小子,你可知当年女娲补天剩的灵石,都被为师换了酒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