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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汇丰银行保险库·一九二八年谷雨
苏婉宁的麂皮手套擦过保险柜铜门，指纹锁齿轮转动的声响在穹顶回荡。霍云深举着黄铜煤油灯，火苗在过堂风里摇曳，将两人影子投在整面墙的保险箱阵列上，如同皮影戏里的魑魅魍魉。
"民国六年，第七百二十一号。"
她旋转密码盘的手突然凝住，表盘反射的冷光里，父亲苏明远与日本三井洋行经理握手的照片正躺在脚边——这是三小时前从华懋饭店保险箱截获的密件。
霍云深用剑鞘挑开泄压阀，锈蚀的铜栓应声脱落："当年令尊抵押的若是普通地契，何须动用外滩防卫最严的保险库？"
齿轮咬合的瞬间，保险柜内涌出陈年雪茄与樟脑混杂的气息。十二层铅盒嵌套的中央，躺着卷泛黄的《漕运水道堪舆图》，图轴两端包银处赫然錾刻着双龙戏珠纹——这是光绪朝内务府造办处的标记。
"光绪二十六年七月漕运密档。"苏婉宁抖开舆图，黄浦江支流水道被人用朱砂勾出七处暗桩，"这些标注点对应庚子年失踪的运粮船，每艘都载着江浙两省半年的税银。"
霍云深的指尖划过舆图褶皱，在龙华港弯道处触到细微凸起。瑞士军刀剖开夹层，泛潮的《河工日志》残页簌簌而落，光绪二十六年七月初七的记载力透纸背：
"丑时三刻沉日本商船'鹤丸号'，救起活口一名，左肩有梅形胎记。"
通风管道突然传来金属刮擦声。
霍云深反手打灭油灯，将苏婉宁按进空保险柜。两道黑影顺着钢索滑降，日式分趾胶鞋碾过散落的舆图，生硬的中文混着关西腔："伊藤董事要的'钥匙'，肯定在......"
苏婉宁透过柜门缝隙，见那人胸牌悬着三井洋行标志，怀表链却缀着十六瓣菊纹徽章。当黑影举起电筒扫描保险箱编号时，光束扫过她藏在旗袍夹层的翡翠耳坠——那对光绪朝老坑玻璃种，正是开启汇丰地下金库的凭证。
"七百二十一号柜早被搬空了。"
霍云深突然从梁柱跃下，七宝琉璃剑鞘精准击碎电筒。黑暗中响起太刀出鞘的铮鸣，苏婉宁趁机甩出缠金丝绣帕，帕角银铃缠住太刀护手。
夺刀刹那，她瞥见刀柄缠绳的编织手法——正是苏家绣坊独传的"九曲回龙结"。记忆如电光火石：宣统三年苏州河沉船打捞现场，绑缚货箱的麻绳打的便是这种结！
"叮——"
翡翠耳坠甩出弧形轨迹，嵌入通风管道的英制恒温阀。钢制百叶窗轰然闭合，将追击者困在换气死循环中。霍云深拽着她撞开应急通道时，黄浦江的晨雾正漫过外滩花岗岩外墙。
苏州河驳船传来三声汽笛。
苏婉宁展开抢下的太刀缠绳，在晨光中辨认出绳芯暗藏的密码："这是江海关的货物通关暗语，三井洋行通过我们苏家的漕运线......"
她突然噤声。
对岸沙逊大厦天台闪过镜片反光，望远镜镜头后的人穿着圣约翰大学教授长衫，胸前怀表链却坠着霍家族徽。霍云深夺过望远镜的瞬间，反光点己然消失，只在视网膜残留半张与自己神似的侧脸。
"去徐家汇藏书楼。"
他碾碎掌心的潮州工夫茶杯，瓷片割破的掌纹血珠滚落，"光绪二十六年霍家与三井签订的抵押契约，应该还在教会档案室。"
有轨电车叮当声中，苏婉宁摸到长衫内袋的硬物。那枚从父亲书房暗格取得的铜钥匙，匙柄缠着的锁金绣线突然绷断——这是苏家死士传递凶讯的暗号。
藏书楼彩绘玻璃映着血阳，拉丁文铭牌下藏着德国制转轮密码锁。当霍云深输入漕运密档里的经纬度坐标时，铸铁门扉突传机括轰鸣。
二十排橡木档案架深处，泛着尸蜡光泽的《抵押契约》静静躺在防弹玻璃罩内。霍云深划破指尖按在乙方签名处，血渍竟与印泥产生化学反应，浮现出附加条款：
"抵押物含徐家汇第七码头地下货舱，钥匙由霍苏两姓血脉共持。"
苏婉宁的铜钥匙插入锁孔瞬间，藏书楼地板开始沉降。三百英尺下的防空洞里，七十二口南洋铁力木箱整齐码放，箱面火漆印由江海关关防与日本领事馆纹章交叠覆盖。
撬开的木箱涌出刺鼻的樟脑味，霍云深用剑鞘挑起团靛青织物——这是南京云锦局特供的龙袍料，织金纹却是日本皇室的十六瓣菊纹。压在底层的英文账本扉页，钢笔字迹力透纸背：
"明治三十七年，日俄战争军费三成由长三角漕运利金支撑。”
通风口突然灌入浑浊江水。
苏婉宁攥着被浸湿的账本冲向逃生梯，在齐腰深的污水里触到冰冷金属。应急灯照亮眼前物时，两人瞳孔同时紧缩——
锈蚀的潜水钟悬在混凝土横梁下，观察窗内积满淤泥的操控台上，赫然摆着把左轮手枪。枪柄缠金线与苏婉宁的铜钥匙纹路严丝合缝，弹巢内残留的六枚子弹，底火处均錾刻着"霍苏"字样。
"这才是真正的'钥匙'。"
霍云深擦去枪身铜绿，准星缺口处显露出微雕的徐家汇码头平面图，"当年他们用这把枪做过血脉认证......"
闸门外传来整齐的涉水声。
苏婉宁将枪口抵住霍云深心口，另一只手握住他持枪的腕骨。扳机扣动的刹那，潜水钟突然通电下沉，探照灯照亮水下甬道——
成排的日军九五式潜艇正蛰伏在黄浦江底，艇身菊纹被江水泡得斑驳，指挥塔悬挂的却是霍家商船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