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后,峨眉山,金顶。
云海翻涌,如堆雪砌玉,在脚下铺陈开去,一轮红日,正从那云海尽头冉冉升起,霞光万道,将整座金顶都染上了一层辉煌的金色。山风凛冽,吹拂着松涛,发出阵阵低沉的呜咽,却也带着高山独有的清冽与旷远。
青禾立于普贤菩萨金像之前,仰望着那庄严慈悲的面容。她一路行来,依循着许仙所赠玉佩那微弱的指引,也依循着心中那份愈发明晰的感应。风餐露宿,跋山涉水,肉身的疲惫,却丝毫未能减损她眼神中的清亮与坚定。那件墨绿色的夹克,己然沾染了征途的尘土,发丝也被山风吹得散乱,但她的眉宇间,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舒展与安宁。
她闭上双眼,双手合十,任凭那穿云裂石的山风,吹拂着她的衣袂。那份曾经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怨与恨,如今,己如这山巅的流云,渐渐散去,露出了心底那片澄澈的晴空。
“小青。”
一个熟悉的声音,温润平和,自身后传来。
青禾猛地睁开双眼,霍然转身。
金顶边缘,一棵饱经风霜的古松之下,临崖而立的,正是白衍。他依旧是一袭月白色的暗纹长衫,负手而立,衣袂在山风中微微飘拂,眉目清俊,气度疏朗,宛若谪仙。只是,此刻他望着青禾的眼神,除了往日的温和与睿智,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熟稔与慈爱。
“白先生……”青禾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还有几分不敢置信的颤抖,“您……您怎会在此?”
白衍唇边,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那笑容,如金顶初生的晨曦,温暖而明净,瞬间驱散了她心中最后一丝残存的阴霾。他缓步向她走来,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某种玄妙的韵律之上。
“姐姐……”他轻轻开口,声音依旧是白衍的音色,那称呼,却如同春雷般,在青禾心底炸开。
青禾如遭雷击,浑身僵首,难以置信地望着他。那双曾经在静心茶室里,给予她指引与力量的眼眸,此刻,与她记忆深处,那个魂牵梦绕了千年的身影,缓缓重叠。
“你……你……”青禾的嘴唇哆嗦着,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那泪,不再是怨恨的苦涩,亦非绝望的冰冷,而是百感交集,如释重负的温热。
白衍走到她的面前,抬起手,用那依旧是男性形态的修长手指,轻轻拭去她颊边的泪珠。那指尖的触感,带着一丝清凉,却又蕴含着无比熟悉的暖意。
“傻丫头,”他的声音,渐渐地,悄然地,发生着微妙的改变,音调略略拔高,变得清越而柔婉,那是……那是她日思夜想,刻骨铭心的……姐姐的声音!“若不如此,你如何能真正放下过往,勘破我执,寻回本心?”
话音未落,白衍周身泛起一层柔和而圣洁的清光。那月白色的长衫,如同被晨风吹散的薄雾般,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袭素雅洁净的白衣,广袖轻舒,裙裾微摆。她的面容,在清光之中,也随之变化,眉眼依旧是白衍的轮廓,却添了几分女性独有的婉约与柔美,肌肤莹润,青丝如瀑,正是那曾令她牵肠挂肚千年的……白素贞!
“姐姐!”青禾再也抑制不住,哽咽出声,扑上前去,紧紧抱住了她。那份失而复得的狂喜,那份恍然大悟的震撼,那份历尽劫波后的相依,尽数化作了这无言的拥抱。
白素贞轻轻拍着她的背,眼底亦是水光潋滟,却带着欣慰的笑意:“是我不好,瞒了你这许久。只是,若一开始便以姐妹之情相认,你心中的那份怨,那份不甘,便难以真正消解,反倒会成为你修行路上的新障。”
青禾抬起泪眼婆娑的脸,望着姐姐那张既熟悉又带着几分陌生的面容,心中百感交集:“原来……静心茶室的一切……许仙的出现……都是……都是姐姐你的安排?”
白素贞微微颔首,目光悠远,望向那翻腾的云海:“许仙……他亦是了却了自身的因果,重归清净。我化身白衍,在静心茶室与你相见,便是希望你能在旁观者的点拨下,自行觉悟。毕竟,心魔还需自解,旁人,终究只是外缘。”
“我懂了……我都懂了……”青禾泣不成声,“姐姐……你为我……用心良苦……”千年的执念,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原来,她所以为的孤独与被弃,背后,是姐姐如此深沉的守护与期盼。
白素贞拉着她的手,走到崖边,指着那万丈云海与初升的旭日,声音清朗而坚定:“小青,你看这天地,何其广阔。昔日的恩怨情仇,不过是沧海一粟。如今你既己放下,便当与我一道,精进修行,共参大道,方不负这千年的等待与历练。”
青禾望着姐姐眼中那熠熠生辉的光彩,重重地点了点头,泪痕未干的脸上,绽放出从未有过的释然与喜悦:“姐姐,小青愿与你……永不分离,同证菩提!”
金顶之上,云蒸霞蔚。姐妹二人,历经千年风雨,饱尝人间苦乐,此刻执手相望,眼中再无半分尘世的牵绊,唯有那对大道的向往与携手同行的决心,如这峨眉金顶的佛光般,庄严而璀璨,映照着她们共同走向的,那条光明而悠远的修行之路。
静心茶室的那盏心灯,己然在她心头点亮,照见的,是回归本源的无限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