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萧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写满了困惑、怀疑甚至荒唐的脸,平静地转身,走回了那台显微镜旁。
他示意亲卫,将一份用油纸紧紧包裹的东西,小心翼翼地送了上来。
当油纸揭开,一股恶臭瞬间弥漫开来。那是一小块从天花病童身上取下的,沾染着脓液和血痂的布料。
在众人惊惧后退的动作中,林萧神色不变,他用一根细细的玻璃棒,从那血痂上刮取了微不可见的样本,熟练地制成了玻片,放到了显微镜下。
“陆进,你来看。”
陆进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屏住呼吸,学着之前的样子,将眼睛凑了上去。
只一眼,他整个人便僵住了。
那个微观世界里,除了之前见过的那些形态各异的“小虫子”之外,还漂浮着更多、更细微、几乎难以辨别的尘埃状东西。整个画面,充满了死亡和腐败的气息。
“看到了吗?”林萧的声音在一旁响起,“那些蠕动的,是脓液里的细菌。而真正致命的,是那些你们看不清,比细菌还要小上千倍的东西,我称之为,病毒。”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牛痘,就是它们的克星!”
这一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陆进的脑海中炸响。
看不见的病毒!
牛痘是克星!
他虽然还是无法理解其中的原理,但林萧那笃定的语气,以及显微镜下那令人作呕的画面,让他心中的荒诞感,被一种莫名的敬畏所取代。
王上说能,那就一定能!
……
王上悬赏千金,寻找一种长了怪痘的牛,用以治疗天花!
这个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以比瘟疫还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镇北国。
百姓们听了,第一反应是懵。
牛长痘,能治人?这是什么道理?
但紧接着,便是毫无理由的狂热。
“王上说的,那还能有假?”
“就是!王上什么时候错过?他说牛能救命,那牛就能救命!”
“还愣着干啥?赶紧回家看看自家牛棚!千两黄金啊!”
一时间,整个镇北国,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找牛运动”。无数百姓、士兵、官员,都疯了一般冲向各地的牛棚、草场,拿着报纸上加印的图样,一头一头地仔细比对。
第五天。
一封加急电报,从三百里外的一个小镇,发到了格物院。
找到了!
当那头长着几个半愈合痘痂的黄牛,被重兵护送,如同迎接凯旋的将军一般送入格物院时,整个院子都沸腾了。
林萧亲自上前,仔细检查了那头黄牛,确认无误后,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他转过身,面对着早己等候在此的宋清和、李德全、张富安等人,以及所有医学院的学子。
“准备手术。”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林萧换上了一身白大褂,戴上口罩和手套。他用烈酒和沸水,将一把锋利的小刀反复消毒。
随后,他亲自走到那头黄牛旁边,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下,精准地划开一个尚未完全愈合的牛痘脓疱,用一根洁净的玻璃管,小心翼翼地吸取了里面淡黄色的脓浆。
这就是人类历史上第一剂牛痘疫苗。
看着玻璃管里那一点点浑浊的液体,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了发自内心的荒谬和一丝恐惧。
就用这东西……去治天花?
林萧将疫苗封好,递给身边的陆进,然后脱下手套,声音平静地宣布了一个让所有人魂飞魄散的决定。
“去,从死牢里,提一个犯人出来。”
“本王要亲自为他接种。”
“什么?!”
“王上三思啊!”
李德全第一个冲了上来,老脸煞白,噗通一声就跪下了。“王上!此法……此法从未有过先例啊!万一……万一这牛身上的毒,反而害了人性命,那……那岂不是……”
“是啊王上!”张富安也急得满头大汗,“这事儿太邪乎了,要不……先在鸡鸭身上试试?”
所有人都慌了。
用牛身上的脓,注入人的身体里。
这在他们看来,不是治病,这是在害命,是在用妖法!
林萧看着跪倒一片的众人,摇了摇头。
他知道,不拿出铁一般的事实,根本无法说服他们。
“不必多言,我意己决。”
很快,一个身材高大,戴着手铐脚镣的死囚,被两名士兵押了过来。
那死囚满脸横肉,眼神凶悍,本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可当他听明白,自己要被注入牛身上的脓液时,那张横肉丛生的脸,也瞬间吓得没了血色。
“不……不……我不要!”他拼命地挣扎,脚镣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我宁可挨刀,我也不要变成牛!我不要死后变成畜生啊!”
在他的认知里,被注入牛的“毒”,下场就是变成半人半牛的怪物。
林萧没有理会他的哭嚎,只是对身边的陆进点了点头。
陆进深吸一口气,端着那个盛放着牛痘脓浆的玻璃管,一步步走向死囚。
就在这时,林萧淡淡地开口了。
“你叫什么名字?”
那死囚浑身一抖,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愣愣地看着林萧。
“回……回王上……小的……小的叫周虎……”
“所犯何罪?”
“拦……拦路抢劫,杀了……杀了两个人……”周虎的声音越来越低,头也垂了下去。
“按律当斩,死有余辜。”林萧的声音很平静,“现在,给你一个机会。若此法功成,你不但无罪,更是我镇北国万民的英雄,你的家人,将世代享受王国的供养。”
死囚猛地抬起头,呆呆地看着林萧。
他那双凶戾的眼睛里,恐惧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光。
他是个杀人越货的恶棍,烂命一条,死有余辜。可现在,王上却说他这条烂命,有机会成为英雄?
他看着林萧那双深邃而自信的眼睛,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挣扎着挺首了腰板,镣铐“哗啦”作响。
“好!”死囚嘶吼一声,眼中竟燃起一股悍不畏死的狂热,“能为王上试药,能为这天下的百姓求一条活路,我张三这条烂命,值了!来吧!”
他闭上眼睛,伸出了自己的胳膊,一副引颈就戮的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