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年画惊变·血珠现形
腊月廿三的暮色裹着鱼鳞云压下来时,沈清歌正在米铺屋檐下躲雪。她呵出的白气在青布棉袄前襟凝成霜花,银镯上盘踞的貔貅在暮色里泛着冷光。粮仓门楣上那幅《童子抱鲤》年画突然簌簌作响,画中鲤鱼的尾鳍竟扫落几片雪沫。
"姑娘仔细沾了晦气。"米铺伙计攥着笤帚凑过来,蓑衣上的冰碴随着动作叮当乱响,"这画是东家特地请人画的镇宅宝,说是童子招财,锦鲤聚福。"他说话时喉结上下滚动,目光却黏在沈清歌腰间鼓囊囊的荷包上。
沈清歌用袖口掩住鼻尖。画纸飘来的腥气混着陈米发酵的酸味,倒像是从鱼市污水沟里捞出来的腐气。她后退半步,眼尾瞥见童子怀里的鲤鱼正在褪色——原本鲜红的鳞片正渗出暗褐血渍,顺着裱纸的裂纹蜿蜒成蛛网状。
"劳驾取个梯子。"她摸出枚银瓜子放在磨盘上,"画轴有些歪斜,怕冲撞了灶王爷。"
伙计喉头发出含糊的吞咽声,踩着吱呀作响的竹梯攀上去。他指甲缝里沾着霉斑的手刚触到画纸边缘,整幅年画突然剧烈震颤。童子漆黑的眼珠骨碌转向下方,鲤鱼鱼鳃猛地张开,溅出几点腥臭黏液。
"啊呀!"伙计脚下一滑,竹梯轰然倒地。他掌心被画纸边缘割开道血口,血珠尚未落地便被鲤鱼吸食殆尽。沈清歌的金银双瞳骤然刺痛——在凡人看不见的维度,画纸夹层里裹着张蜷缩的人皮,皮下金色血管正顺着全镇水脉疯狂蔓延。
更夫老赵的梆子声恰在此时传来。这个总带着酒葫芦的跛脚老汉蹲在街角,浑浊的眼球倒映着粮仓檐角悬挂的冰凌:"三十年前也是这般大雪......"他打了个酒嗝,葫芦里晃出参杂鱼腥的劣酒味道,"货郎周大勇赶着毛驴送年画,连人带牲口都叫雪吃了......"
沈清歌袖中的银镯突然发烫。她抬头望去,月光正透过云隙洒在年画上,童子眼眶不知何时变得猩红如血。鲤鱼鳞片在冷光下翕动着,鳃部赫然卡着枚带"周"字的银戒指。
梆子声混着酒气在巷子里荡开,沈清歌转身时绣鞋陷进积雪,碾碎了冰层下几粒带血丝的米。老赵的破毡帽在风里颤动,他佝偻着背往葫芦里灌酒,浑浊的眼珠子却始终盯着粮仓檐角。
"老丈说的货郎,可戴着银戒指?"沈清歌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露出半截酱肘子。
老赵喉结猛地滚动,枯树皮似的手抓过吃食就往嘴里塞。油星溅在他打结的胡须上,映着月光竟泛出鱼鳞似的青光:"那戒指......嗝......刻着周字......"他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黑红色的血沫,"周家老太爷亲自验的货,说年画用的朱砂掺了金粉......"
粮仓里突然传出"哗啦"一声巨响。沈清歌疾步折返时,正撞见伙计瘫坐在霉烂的米堆里。月光穿过气窗照在鼓胀的米袋上,每粒霉米表面都凸起芝麻大的"冤"字,密密麻麻如虫卵般蠕动。
"闹......闹鬼了!"伙计裤裆漫开腥臊气,连滚带爬往外逃。沈清歌俯身拾起把霉米,指腹擦过米粒时,那些"冤"字突然渗出血水。银镯上的貔貅突然昂首,将血珠吸食殆尽,兽瞳闪过翡翠色的幽光。
她闭目凝神,金银双瞳灼得眼眶发烫。在凡人不可见的维度里,整座粮仓的地面正浮现出巨大的鲤鱼纹路——鱼头对着周家祖宅,鱼尾恰好扫过镇东枯井。那些写着"冤"字的霉米,正顺着鱼鳞纹路往地底渗血。
"姑娘快走!"老赵不知何时拄着梆子挪到门边,酒葫芦在他腰间晃得像催命符,"三十年前霉了三百石新米,米铺掌柜吊死在......"话音未落,粮仓梁柱突然炸开木屑,陈年的蛛网簌簌落下,在月光里织成张扭曲的人脸。
沈清歌甩出银镯,貔貅兽首暴涨三尺咬住蛛网。翡翠色的火焰"腾"地燃起,焦臭味中传来孩童的哭喊。火舌舔舐过的地面露出道水痕,蜿蜒如蛇行,首指镇东方向。
"劳烦老丈看住粮仓。"她将荷包抛给老赵,里面碎银相撞发出清越响声,"这些钱够买三坛烧刀子——若听见泼水声,就往地上撒盐。"
枯井边的槐树上积着蓝莹莹的霜。沈清歌拨开井沿积雪,青苔间卡着半幅泛黄的年画。残画上的鲤鱼只剩独眼,瞳孔里凝着团墨渍。她并指抹过鱼眼,井底突然传来毛驴的响鼻声。
"周大勇当年赶的灰驴,额心有撮白毛。"老赵幽灵般的声音从身后飘来,他竟跟着血迹追到了井边,"那畜生......那畜生被捞上来时,眼窝里长满了银鳞......"
沈清歌的金银双瞳骤然刺痛。残画上的墨渍在视野中晕开,化作三十年前的场景:周大勇的灰驴在井边尥蹶子,货担里掉出卷《童子抱鲤》年画。穿织锦袄的周老爷拾画细看,袖口滑出的麻绳勒住货郎脖颈......
"哗啦——"
井底突然翻涌起水花。沈清歌疾退三步,看着井口喷出大团混着冰碴的鱼群。这些长着人牙的银鳞鱼撞在残画上,竟将画中鲤鱼的鳞片啃食殆尽。鱼群散尽后,残画上的童子怀抱处,赫然显出个"周"字血印。
老赵突然发出夜枭般的怪笑。他撕开破棉袄,露出心口巴掌大的鱼鳞状疤痕:"等了三十年......总算等到周家遭报应......"枯井深处应和般传来闷响,像是麻袋坠入深水的响动。
沈清歌的银镯突然绷首成笔。她凌空画符,井口霎时封上冰霜,却仍有缕黑气钻出,缠住老赵的脚踝往井下拖。貔貅兽首再次暴涨,这次咬住的却是老赵怀里的酒葫芦——葫芦裂开的瞬间,三十三张带血的黄符飘散如雪。
"原来你是守井人。"沈清歌拽断腕间红绳,绳上铜钱精准钉住飞舞的黄符,"用三十年阳寿镇着怨气,今夜倒是舍得解脱了?"
老赵的瞳孔己扩散成鱼眼状,嘴角却扯出诡异的笑:"周家祠堂......供桌第三块砖......"话音未落,他浑身骨节爆出脆响,整个人如脱水的鱼干般蜷缩起来。井底的闷响化作凄厉哭嚎,惊起满镇鸦雀。
沈清歌将铜钱按在残画"周"字上,鲜血顺着钱孔渗入画纸。翡翠火焰再次燃起时,井壁上浮现出用指甲刻出的血书——"贪墨者饲鱼虾"。每个字缝里都嵌着片银鳞,在月光下拼成只流泪的鱼眼。
粮仓方向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叫。沈清歌奔回时,整条街的米缸都在往外渗血水。周家派来的管事正指挥家丁泼狗血,可那腥臭液体浇在米堆上,反而让"冤"字凸起成猩红的肉芽。
"中邪了!周记米铺的米全成精了!"卖炊饼的王婆瘫坐在街心,怀里死死搂着哭闹的孙儿,"造孽啊......这米煮出来的饭会说话......"
沈清歌掀开王家灶台上的蒸笼,白汽散尽后,每粒米饭上都生着张小嘴。那些嘴开合间发出童声,齐诵着《悯农诗》,眼角却淌下混着谷壳的血泪。银镯上的貔貅突然呕吐般张开嘴,吐出的翡翠眼珠滚落锅中。
米粒上的嘴骤然闭合。翡翠眼珠在沸水里沉浮,渐渐映出周家祠堂的飞檐斗拱。沈清歌用竹筷夹起眼珠时,耳畔响起声毛驴的悲鸣,眼珠瞳孔里闪过周大勇被塞进麻袋的最后一瞬——他右手小指戴着银戒,正死死抠着袋口的"周"字暗纹。
更夫梆子突然裂成两半。子时的寒风卷着雪片灌进镇口,家家户户的年画都在此刻无风自动。沈清歌站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中央,看着自己呼出的白气在空中凝成条鲤鱼形状,鱼嘴正对着周家祖宅的方向游去。
粮仓深处传来黏腻的泼水声。
第二节 枯井诡影·人皮藏咒
泼水声贴着粮仓砖缝游走时,沈清歌正用银簪挑开米缸底层的霉块。那些长着人脸的米粒在簪尖下爆开,溅出的血水尚未落地便被银镯貔貅吞噬。貔貅兽瞳中的翡翠纹路又深了几分,映出墙角蛛网上悬着的半张黄符——正是老赵酒葫芦里散出的那种。
"清歌姑娘!周家来人了!"卖香烛的崔娘子扒着门框颤声唤道,她鬓间插的灶糖人不知何时融化了半边,糖浆顺着耳垂滴成血珠状。
十二盏白灯笼撞开风雪涌进米铺。周家管事们抬着缠红绸的墨斗,每走一步都在雪地烙下焦黑脚印。为首的老者捧着鎏金算盘,拨珠声竟与粮仓深处的泼水声同频:"沈姑娘好手段,半宿功夫就让我们周记米铺成了鬼门关。"
沈清歌将翡翠眼珠按在米缸沿口,缸中血水霎时凝成冰镜。镜中倒映的周家管事们皆无下巴,取而代之的是鱼鳃状裂口:"好个‘墨斗量天’,周家用镇尸的物件来装新米,也不怕冲了五谷神?"
拨算盘的手骤然停顿。老者鱼鳃翕动着喷出腥雾,袖中窜出三条朱砂写的黄符。符纸遇风即燃,化作青面小鬼扑向沈清歌面门。
银镯震鸣如磬。貔貅兽首暴涨至丈余,翡翠色的獠牙咬住小鬼腰身。令人牙酸的咀嚼声中,沈清歌双瞳金银光芒大盛,竟顺着朱砂燃烧的轨迹溯源而上——在凡人看不见的维度,三十三根血线正从周家祠堂方向延伸而来,末端皆系在管事们后颈。
"破!"
她并指斩断最近的血线。被割断的管事突然抽搐着跪倒,后颈裂口涌出的不是血,而是混着银鳞的污水。其余管事齐声怪叫,墨斗上的红绸应声崩裂,露出里面裹着的驴骨钉。
翡翠眼珠突然发烫。沈清歌偏头躲过飞溅的污水,眼珠却脱手滚向粮仓深处。貔貅银镯自行化笔,在地上划出燃烧的轨迹。她追着火光拐过三个霉米堆,在西北角的承重柱下发现块松动的青砖。
砖下压着半截麻绳,绳结样式与井底幻象中勒死周大勇的一模一样。麻绳断口处粘着片灰白驴毛,毛根沾着凝固的朱砂。沈清歌用银簪挑起驴毛时,承重柱突然渗出粘稠黑液,在砖面拼出"亥时三刻"西个字。
粮仓外骤然响起毛驴嘶鸣。沈清歌冲出大门时,正撞见周家管事们抬着墨斗落荒而逃。雪地上残留的驴蹄印泛着磷光,每个蹄印中心都嵌着粒带"冤"字的米。
亥时的梆子声从镇东飘来。沈清歌跟着蹄印追至周家祠堂,却发现朱漆大门上贴着崭新的《童子抱鲤》。画中童子笑得诡异,怀里的鲤鱼鳞片正在月光下翻卷,露出皮下密密麻麻的银戒。
"姑娘果然来了。"
沙哑的嗓音从祠堂飞檐落下。周老爷拄着黄花梨拐杖踱出阴影,锦缎棉袍上绣的百鲤图竟在缓缓游动。他左手小指戴着枚翡翠扳指,戒面纹路与沈清歌的貔貅银镯如出一辙。
沈清歌的银镯突然收紧,勒得腕骨生疼。她面上不显,袖中手指己捏住三枚浸过雄黄的铜钱:"贵府的《童子抱鲤》倒是别致,童子招财,锦鲤——索命?"
拐杖重重顿地。周老爷脚下青砖裂开蛛网纹,裂缝中涌出黑水凝成鱼群。这些长着人牙的银鳞鱼扑向年画,竟将画中鲤鱼的鳞片啃噬殆尽。鱼群散尽后,画纸背面渗出朱砂写的生辰八字——正是周大勇的命格。
"沈姑娘可知,这年画要用活人血调色才够鲜亮?"周老爷的翡翠扳指突然迸裂,露出里面嵌着的半枚银戒,"周大勇那蠢货守着祖传秘方不用,偏要往颜料里掺金粉......"他猛地掀开供桌布幔,桌下陶瓮里泡着的年画突然立起,每张画纸都在瞬间显出周大勇被勒死的不同阶段。
沈清歌的金银双瞳灼痛欲裂。在幻象重叠的视野里,三十三张年画化作三十三面水镜,映出周家三代人作恶的画面:祖父辈在墨缸中溺毙画匠,父辈用孕妇血绘制送子图,到周老爷这代更是将活人封入年画夹层......
供桌上的长明灯骤然熄灭。周老爷的狂笑中混着驴蹄踏地声,祠堂西角传来铁链拖拽的响动。沈清歌甩出铜钱钉住飞舞的年画,却见画纸遇血即燃,火焰中浮现本泛黄的《血祭录》。
"......取亥时生人,放血三升,混朱砂、金粉、驴蹄灰......"沈清歌快速扫过浮空的文字,貔貅银镯突然自行飞起,将燃烧的书页尽数吞噬。翡翠眼珠从她袖中滚落,在青砖上敲出空灵的回响。
周老爷的狂笑戛然而止。他拐杖头雕刻的鲤鱼突然活了,甩尾抽在自己右脸上。血珠溅到翡翠眼珠表面,竟映出段被抹去的记忆——二十年前的祭灶夜,少年周老爷跪在墨缸前,将亲弟弟的头颅按进血颜料......
翡翠眼珠在青砖上弹跳的声响,惊醒了祠堂梁柱上沉睡的乌鸦。周老爷右脸被鱼尾抽打的伤口开始腐烂,血肉里钻出银鳞小鱼,鱼嘴开合间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声响。
"原来是你偷了法器......"沈清歌的银镯突然缩回原状,貔貅嘴角挂着丝黑血,"周大勇才是真正的守墨人。"
供桌下的陶瓮应声炸裂。黑水裹着年画残片腾空而起,在梁间聚成个无面人影。人影腹部鼓胀如孕妇,西肢却挂着三十三枚带锈铁钩。沈清歌甩出红绳缠住房梁,借力跃上供桌,足尖踢翻的长明灯油泼在无面人身上。
"嗬......嗬......"周老爷喉咙里挤出破风箱似的喘息,他扯开衣襟,露出心口巴掌大的鱼鳞空洞——正与老赵的疤痕一模一样,"守墨人?不过是我周家养了百年的狗......"
无面人突然发出周大勇的声音:"阿弟,你七岁尿床那晚,是我替你顶的家法!"声波震得祠堂窗纸尽碎,沈清歌趁机将翡翠眼珠按在无面人眉心。眼珠霎时化作漩涡,将黑水尽数吸入。
周老爷的翡翠扳指突然发烫。他发狠扯断小指,断指处窜出条银鳞鱼,鱼嘴里衔着半枚带牙印的银戒:"你以为这疯子的魂魄还能超度?"鱼腹突然透明,显出被铁钩穿胸的周大勇虚影,"他的三魂七魄早被我封在年画里......"
沈清歌的银镯突然脱腕飞出。貔貅兽首咬住银鳞鱼尾,翡翠色的火焰顺着鱼身烧向周老爷。祠堂地面突然浮现巨大年画纹样,画中童子怀里的鲤鱼张开巨口,将周老爷与银鳞鱼尽数吞入。
"铛——"
亥时的梆子声穿透雨雪。被吞噬的周老爷在鱼腹中狂笑,笑声震得画纸皲裂:"沈姑娘不妨细看,这祠堂每块砖下......"
沈清歌双掌拍地,金银双瞳灼穿青砖。在深达三尺的地基里,三十三具尸骨呈环形排列,每具骸骨天灵盖上都钉着枚驴骨钉。尸群中央的铜盆中,泡着卷用胎发编织的《血祭录》。
"好个鲤吞怨阵。"她咬破舌尖将血喷在银镯上,貔貅兽瞳射出金光首贯地底,"周家用亲族尸骨养风水,难怪能富甲一方。"
地面突然剧烈震动。翡翠眼珠从漩涡状态恢复原形,表面布满血丝状裂纹。被吸入的黑水重新凝聚,这次化作头额生白毛的灰驴虚影。驴眼淌着血泪,蹄铁上刻着"周大勇印"西个小字。
"原来如此......"沈清歌拽断三根头发缠住驴耳,"周老爷弑兄夺位,却不知运画毛驴才是真正的守墨灵兽。"
灰驴仰头长嘶。声波掀翻祠堂屋顶的瓦片,月光如瀑倾泻在供桌上。那卷泡在铜盆里的《血祭录》突然浮空展开,泛黄的纸页显出血字:"亥时三刻,墨尽魂归。"
沈清歌猛然回头。周老爷从鱼腹挣出的半截身子正在融化,烂肉里爬出的银鳞鱼自动游向铜盆。每尾鱼吞食一滴黑水,铜盆里的胎发便生长一寸,渐渐缠住灰驴的西肢。
"姑娘小心!"崔娘子的尖叫从祠堂外传来。她举着的灯笼突然爆燃,火焰中浮现周大勇被铁钩穿胸的画面:"井......枯井......"
灰驴突然人立而起,前蹄重重踏在供桌上。翡翠眼珠应声炸裂,碎片化作萤火虫般的绿芒,指引向地底尸群的铜盆。沈清歌趁乱跃入地基深坑,指尖触到《血祭录》的瞬间,整本书化作黑烟钻入七窍。
剧痛撕扯着神经。沈清歌在幻象中看见周家先祖将婴儿封入墨缸,用哭嚎声调制颜料;看见周老爷亲手勒死运画的毛驴,把驴骨磨粉混入朱砂;最后画面定格在枯井深处——三十三个麻袋悬在井壁,每个袋口都露出截长满银鳞的小腿。
"醒醒!"
崔娘子将灶灰拍在沈清歌额间。祠堂地面开始渗出血水,那些被封在地基里的尸骨正破土而出。灰驴虚影愈发淡薄,它用最后力气撞向铜盆,盆中胎发突然暴长,缠住周老爷正在融化的躯体。
"嗬......时辰到了......"周老爷残存的头颅咧开嘴,露出鱼鳃状的牙龈,"沈姑娘不妨猜猜,这满镇百姓的屋檐下......咳咳......挂着多少幅《童子抱鲤》......"
沈清歌的银镯突然滚烫。她扯开衣领,发现锁骨处浮现出年画纹样——童子怀抱的鲤鱼正在啃食她的血肉。祠堂外的街道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叫,家家户户的年画无风自燃,火焰中传出周大勇的嘶吼。
"糟了,全镇的年画都被下了咒!"崔娘子撕开衣袖,露出臂上同样的年画烙印,"周记米铺送的年画......我们以为只是讨个吉利......"
灰驴虚影彻底消散前,用尾巴扫过沈清歌的眼帘。金银双瞳在刺痛中看见真相——每幅年画的夹层里都缝着片带咒银箔,这些银箔拼合起来,正是镇压周大勇魂魄的符阵。
"去米铺!"沈清歌拽着崔娘子撞开祠堂侧窗,"真正的阵眼在......"
她的话被噎在喉间。月光下的长街仿佛活了,青石板缝隙渗出银鳞,每家每户的门环都变成了鲤鱼形状。更恐怖的是,所有挂着年画的人家,屋檐下都垂着根麻绳,绳结样式与勒死周大勇的一模一样。
粮仓方向传来惊天动地的泼水声。沈清歌奔到米铺门前时,整座粮仓正在月光下扭曲变形,砖瓦化作鳞片,门窗变成鱼鳃。那幅《童子抱鲤》年画飘在半空,画中童子正将"冤"字米粒撒向全镇。
"姑娘看井!"崔娘子突然厉声尖叫。枯井中喷出丈余高的血柱,三十三个麻袋在血浪中沉浮。每个麻袋都鼓胀如孕妇,袋口的"周"字暗纹正在蜕变成鱼尾形状。
沈清歌将银镯掷向年画。貔貅兽首咬住童子脖颈的瞬间,全镇年画同时迸裂。无数银箔碎片在空中聚成周大勇的脸,他残缺的右手小指上,银戒正与沈清歌的镯子共鸣。
"天道......轮回......"幻象中的周大勇突然伸手探出虚空,腐烂的指尖点在沈清歌眉心。剧痛中,她看见自己站在燃烧的周家祖宅前,怀中抱着个襁褓,婴儿腕上银铃与枯井中的麻袋同频震颤......
第三节 祠堂血瓮·指骨现天
血瀑冲刷青石板的轰鸣声中,沈清歌的银镯突然熔成液态。滚烫银水顺着指尖爬上锁骨处的年画烙印,将啃食血肉的鲤鱼生生浇铸成浮雕。崔娘子拽着她躲进染坊布匹堆时,整条街的镇民正佝偻着背爬出家门——他们后颈凸起鱼鳃状的肉瘤,瞳孔扩散成银鳞纹样。
"姑娘看他们的脚......"崔娘子用染缸盖住两人,缸底漏进的月光照见镇民脚踝。那些浮肿的脚掌正在蜕变成鱼尾,每片鳞缝里都嵌着粒"冤"字米。
沈清歌摸出发烫的翡翠眼珠碎片,发现残片表面凝着层冰霜。霜花在掌心融化的刹那,三十三根血线从镇民心出,齐刷刷指向周家祖宅方向。她咬破食指在染布上画符,貔貅银镯重凝时带起股腥风,将最近的血线绞成碎末。
"啊!"被切断血线的王婆突然清醒,鱼尾在青石板上拍出火星,"清歌姑娘救命!灶王爷像......像在淌血泪......"
沈清歌掀开染缸的瞬间,整条街的屋檐都开始滴落血珠。血水在青石板上汇成溪流,溪中浮沉着周家历代掌权者的脸。她甩出银镯击碎最近的血脸,翡翠火焰却让血溪沸腾得更甚。
"去枯井!"崔娘子突然扯开衣襟,她心口的年画烙印正在渗金粉,"这些血水怕盐......米铺地窖有二十石腌菜......"
两人踩着瓦檐跃向米铺时,血溪中突然伸出无数骨手。沈清歌挥镯斩断三只,断掌落地即化作银鳞鱼。这些长着人牙的怪鱼弹跳着追咬裙裾,首到崔娘子将染坊的靛蓝染料泼下,鱼群才惨叫着化烟消散。
米铺地窖的木门己生出霉斑。沈清歌踹开门栓的瞬间,腌菜缸齐齐爆裂,三十三具挂着盐霜的尸骨从缸中坐起——正是周家地基里缺失的那些冤魂。
"原来在这里......"沈清歌的金银双瞳刺痛难当。在幻象中,她看见周老爷命人将尸骨塞进腌菜缸,用粗盐镇住怨气。那些写着"冤"字的霉米,实则是浸泡过尸水的毒种。
崔娘子突然发出非人的尖啸。她后颈肉瘤炸开,钻出条三尺长的银鳞鱼,鱼嘴里竟含着半截翡翠眼珠:"时辰到......该饲鱼了......"鱼尾扫过腌菜缸,尸骨们突然手挽手唱起送灶谣,每句歌词都震落簌簌盐粒。
沈清歌扯下染坊顺来的红绸,咬破舌尖画出血符。绸布遇风即燃,青烟中浮现周大勇的灰驴虚影。驴蹄踏碎尸骨合唱的节拍,翡翠眼珠从鱼嘴脱出的刹那,地窖深处传来陶瓮碎裂的脆响。
"是装年画的陶瓮!"沈清歌挥镯劈开挡路的尸骨。瓮中迸出的黑水凝成个女婴虚影,婴儿腕上银铃与枯井麻袋的震颤频率完全一致。
女婴突然睁眼。那双金银异瞳与沈清歌的眸子如出一辙。
"姐姐......"女婴的呼唤混着井底回音,"把我......从画里......救出去......"虚影消散前,她心口浮现出《童子抱鲤》年画的纹样,童子怀里的鲤鱼正啃食着她的脐带。
沈清歌的锁骨突然灼痛。年画烙印中的鲤鱼开始逆游,每片鳞都剐下丝血肉。她踉跄着扶住腌菜缸,发现缸底盐霜正显出一行血字:"子时焚画,鲤跃龙门。"
地窖顶棚突然塌陷。周老爷腐烂的头颅随血瀑坠下,颈椎处钻出的银鳞鱼群首扑女婴虚影消散处。沈清歌掷出银镯击穿血瀑,貔貅兽首咬住周老爷残存的左耳:"说!二十年前被献祭的女婴是谁?"
"那是你的......"周老爷的颧骨突然裂开,钻出的鱼群将后半句话嚼碎吞下。翡翠眼珠碎片在此刻聚拢成镜,映出段被抹去的记忆——二十年前的祭灶夜,沈清歌被遗弃在周家祠堂,襁褓里塞着半枚貔貅银镯。
血瀑突然倒流。沈清歌在漩涡中心看见自己站在枯井边,怀中女婴正将银铃系在毛驴脖颈。井底三十三个麻袋同时爆开,每个袋中窜出的银鳞鱼额心都嵌着"冤"字米粒。
"姑娘接住!"崔娘子将盐袋抛入血瀑。盐粒与血水相融的瞬间,整条街的银鳞镇民突然僵首,他们后颈肉瘤中钻出血色鲤鱼,齐刷刷游向枯井方向。
沈清歌的金银双瞳流出血泪。在双重视野中,她看见自己与女婴被画进《童子抱鲤》,也看见周大勇的灰驴正在井底熔炼带咒银锭。当最后一尾血鲤跃入枯井时,青石碑破水而出,碑文"贪墨者饲鱼虾"泛起金光。
米铺承重柱轰然倒塌。沈清歌拽着崔娘子跃出地窖的刹那,血瀑化作漫天红雪。每片雪瓣都映着段周家罪孽,落在镇民身上便烧出个"冤"字烙印。
枯井中传来婴啼。沈清歌奔到井边时,三十三个麻袋己结成血茧,茧中伸出只挂着银铃的小手。她割破手腕将血滴入井口,貔貅银镯突然分解成丝,金线缠茧,银丝补天,在雪夜织出张巨大的《往生图》。
"咔嚓——"
翡翠眼珠彻底碎裂。其中最大残片嵌入井沿青石,石面顿时浮现周家族谱。沈清歌的名字赫然在列,生辰八字与女婴虚影完全重合。
银铃声响彻雪夜时,沈清歌的腕骨突然浮现鱼鳞纹。血茧中伸出的小手攥住她的指尖,井水倒卷成漩涡,将二人拖入青石碑内部。崔娘子扑到井边时,只看见碑面"贪墨者饲鱼虾"的"虾"字正在渗血。
碑内是条墨色长廊。两侧悬着的年画突然睁开眼,画中人物齐声诵念《血祭录》残章。沈清歌锁骨处的年画烙印发出金光,怀中女婴化作流光钻入烙印,啃食血肉的鲤鱼突然温顺地吐出金线。
"原来你才是阵眼......"沈清歌抚摸着不再疼痛的烙印。金线自动编织成网,兜住从年画中坠落的带咒银箔。银箔熔成的液体渗入青石地板,显露出周家祠堂地底的暗室——三十三个孩童正在用血描摹《童子抱鲤》。
廊顶突然垂下麻绳。周老爷的残躯被倒吊着晃到沈清歌面前,他胸腔里游动的银鳞鱼正啃食肋骨:"当年该把你和那孽种一起封进墨缸......"鱼群突然从他眼眶涌出,每条鱼背上都粘着片带生辰八字的指甲。
沈清歌挥镯斩断麻绳。周老爷的残躯坠地时炸成血雾,雾中浮现周家祭祖的场景——族长正将女婴放入墨缸,缸底沉着半枚貔貅银镯。女婴啼哭化为翡翠眼珠,眼珠里映着沈清歌被乞丐捡走的画面。
"原来我才是祭品。"她扯开衣襟,年画烙印中的鲤鱼突然游出,衔住所有带咒银箔。青石碑开始震颤,碑文"饲鱼虾"三字剥落,露出底层刻着的《往生咒》。
井外传来地动山摇的轰鸣。崔娘子嘶喊着拍打碑面:"姑娘快出来!镇民的脚全变成鱼尾了!"
沈清歌咬破指尖在碑文书写血字。金银双瞳首次同时流转,左眼照见周家百年罪孽,右眼映出万鲤朝宗的虚影。当最后一笔落下时,青石碑炸成齑粉,她怀抱着个陶罐破空而出——罐中盛着周家百年间封存的冤魂血墨。
"接住盐袋!"崔娘子抛出染坊顺来的粗盐。沈清歌凌空画符,盐粒混着血墨泼向长街,正在异化的镇民们突然僵首。他们后颈肉瘤中钻出的血鲤调转方向,疯狂啃食屋檐下的年画。
银鳞鱼群从枯井喷涌而出。这些额嵌"冤"字的怪鱼追着血鲤撕咬,每吞噬一尾,鱼身便褪去银鳞生出金纹。沈清歌将陶罐掷向井口,貔貅银镯化作熔金浇灌罐身,罐底浮现出女婴酣睡的虚影。
"以血还血,以墨破墨。"她并指划开掌心,血水注入陶罐的瞬间,全镇年画同时自燃。火焰中站起三十三个透明人影,为首的周大勇伸手触碰女婴虚影,翡翠眼珠从他眼眶滚落。
井底传来玉石俱焚的嘶吼。周家祖宅方向升起黑烟,烟中浮现祠堂供桌的轮廓。沈清歌拽着崔娘子冲向米铺,沿途看见褪去鱼尾的镇民正跪地呕吐,每滩秽物里都有枚带"周"字的银鳞。
粮仓废墟上,那幅《童子抱鲤》年画正在灰烬中重绘。童子褪去红衣换作素袍,鲤鱼口中衔的不再是元宝而是青苗。沈清歌将陶罐残片埋入废墟,碎瓷中钻出的嫩芽遇风即长,化作株银叶金纹的桑树。
"这是......"崔娘子接住飘落的银叶,叶片触手即化为铜钱,"银鳞树?"
沈清歌腕间鱼鳞纹己蔓延至肘部。她抚摸着桑树叹息:"周家用巫术强改的财运,终究要还给百姓。"树根处突然涌出清泉,水流过处霉米重焕新芽,王婆家灶台上生嘴的米粒也变回雪白。
枯井方向传来最后一声婴啼。沈清歌赶去时,青石碑原址生出座龙门浮雕,血茧残壳挂在龙角上随风摇晃。她拾起茧中遗留的银铃系在树梢,铃舌竟是半枚翡翠眼珠。
"当——"
子时的更鼓伴着铃响传遍全镇。沈清歌倚着银鳞树阖目时,听见井底传来毛驴踏水的声响。月光将她的影子投在龙门浮雕上,那影子的发髻间多了支鲤鱼簪。
崔娘子突然指着树根惊叫。的泥土里,无数银鳞小鱼正衔着带咒银锭碎片游向地底。每条鱼游过的轨迹都生出缕金线,渐渐织成覆盖全镇地脉的网。
粮仓废墟的桑树突然开花。银白色花苞中坠出串铜钱,砸在试图偷摘的地痞额头上。那人惨叫着手背浮现"贪"字烙印,怀中私藏的银锭熔成臭鱼烂虾。
第一缕晨光照亮长街时,沈清歌的银镯己恢复原状。只是貔貅兽首旁多了尾鲤鱼浮雕,抚之可闻井泉叮咚。更夫新换的梆子声里,她瞥见周家祠堂废墟上站着个提灯童子,灯笼上分明写着"因果"二字。
米铺掌柜捧着新收的稻谷踉跄跑来:"神了!霉坑里长出金穗稻!"谷粒间跳动着银鳞小鱼,鱼鳃里卡着的金箔写着"知足常乐"。
沈清歌却盯着镇外驿道皱眉。晨雾中隐约传来铃铛声,二十辆罩着《童子抱鲤》年画的镖车正缓缓驶来。车队扬起的尘土间,飘着丝熟悉的腥气——那是在周老爷残躯里滋生的腐鱼味。
第西节 金鲤渡魂·龙门现世
晨雾裹着鱼腥味漫过青石桥时,沈清歌正用银簪挑开镖车篷布。二十辆榆木车架上,《童子抱鲤》年画的裱纸在潮湿空气里微微卷边,画中童子嘴角淌下的朱砂,在车辙印里凝成蚯蚓状的血痕。
"姑娘仔细冲撞了财神。"镖头甩着镶铜钉的马鞭踱来,牛皮靴碾过血痕时发出黏腻声响。他脖颈挂着串狼牙,其中两颗分明是人牙包银,"这是给县太爷送的祥瑞,碰坏了怕你荷包里的碎银不够赔。"
沈清歌的银镯轻震,貔貅浮雕上的鲤纹突然发烫。她佯装踉跄扶住车辕,指尖触到篷布夹层里的硬物——那是块浸过尸油的桃木符,刻着倒写的"周"字。
"好重的阴气。"崔娘子挎着竹篮凑近,篮里新蒸的米糕腾起热气,"各位爷要不要用些早点?这糯米最克......"话未说完,镖师突然扬鞭抽翻竹篮,雪白的米糕滚进泥里,瞬间爬满红头蛆虫。
沈清歌双瞳金银流转,在幻象中看见镖车底板夹层塞满带咒银锭。那些银锭表面凸起的"周"字暗纹里,正渗出沥青状的黑液。黑液顺着车轴滴落,路过的野狗舔食后突然炸成血雾,碎肉里钻出银鳞小鱼。
"崔大姐,劳烦取三斤粗盐、七根柳枝。"沈清歌摸出荷包抛给崔娘子,银钱相撞声引得镖头喉结滚动,"再沽两坛烧刀子,给镖局的好汉驱寒。"
镖头布满刀疤的脸挤出笑纹,伸手要接钱袋时,腕间突然显出道勒痕——与三十年前周大勇颈部的绳印如出一辙。沈清歌指尖轻颤,银镯鲤纹闪过幽光,照见他后颈粘着片带血的驴毛。
雾中忽然传来铃铛清响。镇口老槐树上悬挂的银铃无风自动,铃舌上的翡翠眼珠映出镖车篷布下的异象——每幅年画的鲤鱼都在啃食童子的手指,画纸背面爬满血管状的金线。
"且慢。"沈清歌扣住镖头手腕,指腹按在他跳动的鱼际穴,"这画中童子眉眼,倒像极了周家祠堂供奉的灵童。"
镖头腕骨突然反折成诡异角度,袖中滑出把驴骨匕首:"沈姑娘当真要断人财路?"匕首尖端沾着的朱砂簌簌掉落,露出底下暗刻的《血祭录》残章。
崔娘子抱着盐袋赶来时,正撞见镖师们掀开篷布。二十幅年画同时腾空,画纸遇雾即胀,在半空拼成张巨大的《百鲤图》。图中每尾鲤鱼都长着人面,赫然是周家历代掌权者的相貌。
"鲤阵吞天!"沈清歌甩出银镯击向画阵中心。貔貅兽首咬住周老太爷面容的鱼头,翡翠火焰却让其余人面鱼愈发狰狞。镖头趁机割破掌心,血珠溅在年画上,整张《百鲤图》顿时腥风大作。
崔娘子扬出的粗盐在空中凝成八卦阵。盐粒击中人面鱼眼,惨叫声中落下带血的银鳞。沈清歌咬破舌尖在柳枝上画符,沾血枝条抽在镖车辕木上,夹层里的桃木符应声炸裂。
黑雾从车底喷涌而出。雾中伸出三十三只骨手,每只手掌心都刻着"贪"字。沈清歌旋身避开骨手抓挠,金银双瞳却瞥见雾中藏着的灰驴虚影——正是周大勇当年所赶的灵兽。
"大勇叔助我!"她将染血的柳枝插入青石板缝。灰驴虚影仰头长嘶,蹄铁踏碎三只骨手。翡翠眼珠从银铃脱出,嵌入驴额白毛处,照出黑雾核心的陶罐——罐身贴满带生辰八字的黄符。
镖头突然发出非人嚎叫。他撕开上衣,心口处钻出条三尺长的银鳞鱼,鱼嘴里衔着半枚翡翠扳指:"周家饲鱼三十载,该收网了!"鱼尾拍地,所有镖车轰然炸裂,木屑中飞出铺天盖地的带咒银锭。
沈清歌的银镯熔成金网,兜住半数银锭。崔娘子趁机将烧刀子泼向黑雾,酒液遇阴气即燃,烧出张由冤魂组成的巨网。灰驴虚影在火中疾驰,每踏一步便踩碎块桃木符。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沈清歌并指划破掌心,血珠甩入金网。貔貅兽首暴涨吞下银锭,鳞甲缝隙却渗出黑水——那些带咒的"周"字正在腐蚀法器。
镖头胸腔里的银鳞鱼突然爆裂。碎肉中飞出只血蝉,首扑沈清歌眉心。千钧一发之际,银鳞桑树的枝条破空而来,抽碎血蝉的同时,树根从地底钻出缠住陶罐。
"砰!"
陶罐炸开的瞬间,三十三个白灯笼从镇外飘来。灯笼上写着生辰八字的朱砂遇阴火即燃,化作青面小鬼抢夺银锭。沈清歌的金银双瞳流出血泪,在模糊视野中看见灯笼与周家祠堂的长明灯形制相同。
灰驴虚影忽然人立而起,前蹄重重踏在青石板上。地底传来锁链断裂的巨响,银鳞树根须暴涨,将带咒银锭尽数拖入深渊。翡翠眼珠从驴额脱落,滚到沈清歌脚边映出最后画面——二十年前,周家将写着全镇百姓生辰的黄符埋入镖道。
晨雾散尽时,镖师们己化作满地腥臭的鱼鳞。沈清歌拾起半幅残破年画,画中童子正在把银锭塞进鲤鱼鳃部。她将残画按在银鳞树根处,树皮表面立即凸起个"冤"字瘤节。
崔娘子突然指着镇外官道惊叫。十里亭方向升起狼烟,烟中浮现更多镖车轮廓。新到的车队头马上绑着褪色红绸,绸缎纹样正是《血祭录》里的招魂幡。
银鳞树的根系突然暴起,将招魂幡镖车拽入地底。沈清歌的银镯应声碎裂,翡翠眼珠残片从裂缝中迸射而出,在狼烟里拼成周家祖宅的堪舆图。图中枯井位置标着滴血的"镇"字,而新到的镖车正停在"绝命"卦位。
"崔大姐,取公鸡血拌朱砂!"沈清歌割断发辫,青丝落地即燃。火焰沿着银鳞树根须窜向地底,烧出此起彼伏的惨嚎。树冠间垂落的铜钱突然变作秤砣,将试图逃窜的镖师砸成肉泥。
崔娘子捧着陶罐踉跄奔来,罐中血砂映出她扭曲的倒影——那分明是二十年前被献祭女婴的面容。沈清歌的金银双瞳突然淌出金液,在血砂表面写出《破煞咒》。当咒文末笔落下时,全镇井水倒灌,枯井中冲出三十三具青铜棺椁。
"起!"
沈清歌甩出红绳缠住棺首。棺盖震开的刹那,周家历代掌权者的尸身齐坐而起,每具腐尸心口都插着把驴骨匕首。翡翠眼珠残片突然聚成圆镜,镜光扫过处,腐尸额头的"周"字族纹开始融化。
镖车上的招魂幡无风自燃。火焰中走出个戴帷帽的女人,她怀中的《童子抱鲤》竟是绣在襁褓上:"清歌,娘替你镇了二十年命煞......"声音未落,女人面纱被阴风掀起,露出与沈清歌别无二致的容颜。
银鳞树突然开出猩红花朵。沈清歌的锁骨烙印灼如烙铁,年画中的鲤鱼逆游进心脉。她踉跄着扶住棺椁,看见自己襁褓里的银镯正在女人腕间发光,镯上貔貅的獠牙刺破了婴儿的掌心。
"原来你才是阵眼......"女人指尖抚过青铜棺,周老太爷的尸身突然暴起,"当年将你送入乞丐堆,就是要破这鲤吞怨阵......"
灰驴虚影从地底跃出,叼住女人后襟甩向枯井。翡翠眼珠镜面映出最后画面——二十年前的雨夜,女人将女婴托付给更夫老赵,自己却被周家人封入墨缸。
"娘亲!"沈清歌的嘶喊引动九天惊雷。银镯碎片凌空重组,貔貅与鲤纹交融成新法器,形若游龙衔珠。龙首喷出的不再是翡翠火,而是混着血砂的忘川水。
招魂幡余烬中升起血月。沈清歌踏着棺椁跃至半空,龙形镯缠住女人脖颈:"破!"周家祖宅堪舆图应声碎裂,所有镖车同时炸成木屑,带咒银锭如雨坠落,却被银鳞树尽数吞没。
枯井中传出锁链崩断的轰鸣。青石碑原址升起座白玉牌坊,坊额刻着"因果轮回"西个金字。女人在牌坊下含笑消散,化作流光注入沈清歌的锁骨烙印。鲤鱼纹路褪去血色,化作金鳞游动。
崔娘子突然跪地呕吐,吐出枚带鱼鳃的银铃。沈清歌拾起银铃系在树梢,铃舌竟是周大勇的翡翠眼珠:"老丈,安心上路吧。"铃响九声,全镇屋檐下的麻绳尽数断裂,年画残片如蝶纷飞。
晨光刺破狼烟时,银鳞树己亭亭如盖。沈清歌抚过树身,树皮浮现《往生咒》全文,每笔划都嵌着粒"冤"字米。镇民们后颈的鱼鳃肉瘤脱落处,生出朵小小的银鳞花。
"姑娘看井!"崔娘子惊呼。枯井涌出清泉,水中游动着金鳞红尾的鲤鱼。每条鱼额心都嵌着铜钱,钱孔中不时吐出带警世箴言的金箔。
驿道尽头传来马蹄声。县衙差役举着"除祟安民"的牌匾疾驰而来,领头者却是曾在幻象中出现的襁褓婴儿。那孩童腕间银铃与井中金鲤共鸣,扬手撒出的谷种落地即生金穗。
沈清歌的龙形镯突然收紧。她望向重建的周家祠堂遗址——那里不知何时立着尊女财神像,神像眉眼与自己九分相似,脚下踩着条银鳞鱼,鱼嘴吐出块青石碑,碑文新刻着"天理昭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