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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漫过新漆的匾额时，小燕子才惊觉竟不知眼前人的姓名。药香氤氲的堂屋里，男子正俯身整理她采回的草药，月白长衫下摆垂落在青砖上，倒像幅会呼吸的水墨画。阿黄蹲在一旁，吐着舌头盯着他手中翻动的蕲艾，尾巴有节奏地拍打地面。
“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小燕子攥着铜铃走到药案前，铃串相撞的清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局促。男子动作微顿，指尖捻着的当归突然滑落，在泛黄的医书上晕开深色的药渍。他首起身时，耳尖竟泛起薄红，倒与初见时从容的模样判若两人。
“在下沈砚白。”他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擦拭书页，“沈是‘沈宋横驰翰墨场’的沈，砚是‘端溪石砚人间重’的砚，白是‘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的白。”话音未落，小燕子己笑得前仰后合，铜铃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哪有人这样介绍自己的？酸得像黄梅雨季泡发的梅子！”
沈砚白的目光黏在小燕子弯成月牙的笑眼上，喉结不自在地滚动了一下。三年前在京城药铺的记忆突然鲜活起来——竹帘后的他，看着那个踮脚与掌柜争论药材价格的姑娘，发间晃动的铜铃像颗石子投进深潭，搅乱了他多年无波的心境。那时他就想，这世间怎会有如此鲜活的生命，连据理力争的模样都像极了山间自在穿梭的燕儿。
"燕姑娘的名字，莫不是取自'旧时王谢堂前燕'？"他慌忙转移话题，将最后一捆紫苏码进药柜，指腹无意识着粗糙的木板。小燕子的笑意却突然凝固，指尖绕着腰间铜铃轻轻转动，那串曾在皇宫深院里彻夜摇晃的铜铃，此刻在暮色中泛着温润的光。
"我本无名。"她的声音轻得像飘进窗棂的柳絮，"是静慧师傅见我总在山间乱窜，说我像燕子般没个定性，才随口取了这个名字。"话音落下的瞬间，沈砚白码药材的动作陡然停住。摇曳的烛火爬上她微颤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光斑，让他鬼使神差地想起医书上记载的夜明砂——看似平凡，却藏着能照亮黑夜的力量。
阿黄突然扑过来，毛茸茸的爪子扒住沈砚白的裤脚，喉间发出急切的呜咽。药香混着鸡汤的醇厚气息扑面而来，他这才注意到灶台上咕嘟冒泡的陶锅，奶白色的汤汁正欢快地翻涌，几片黄芪在表面沉浮，像极了小燕子说话时灵动的模样。
"这鸡汤闻着便觉滋补。"他任由阿黄拽着走向灶台，转头看向倚在药案旁的少女，"燕姑娘采了半日药想必也累了，不如一起用些？"
小燕子的眼睛瞬间亮起，如同被点亮的两盏灯笼，连带着发间铜铃都跟着雀跃："好呀好呀！我从晌午就惦记着锅里的野山鸡呢！"她熟稔地从碗柜取出粗陶碗，青瓷釉面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倒与沈砚白腰间玉佩的色泽相得益彰。
木桌前，阿黄趴在两人脚边，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过沈砚白的鞋履。他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鸡汤，看着琥珀色的汤汁滑进少女碗中，升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却将笑意晕染得愈发清晰。
"沈大哥快尝尝！"小燕子捧着碗凑过来，发间的皂角香混着药味扑面而来，"我特意加了新采的党参和枸杞，比上次炖的更补！"汤汁入口的瞬间，沈砚白差点呛住——鲜美的滋味在舌尖炸开，比他喝过的任何参汤都要熨帖三分，却又带着股说不出的温暖。
"这搭配当真绝妙。"他放下碗，看着她沾着汤汁的唇角，突然很想伸手替她拭去，"这些药材经燕姑娘的手，倒比在我药箱里更有灵气。"
小燕子的筷子停在半空，认真地眨了眨眼："沈大哥，你懂这么多药理，以后我在山里遇到不认识的草药，都能来问你吗？"她的目光清澈如溪水，倒映着跳动的烛火，让沈砚白想起小时候在药庐后院见过的流萤，明明微小，却能照亮整片夜空。
"自然。"他垂眸掩住眼底翻涌的情绪，声音却不自觉地放柔，"往后无论采药问诊，或是辨识疑难杂症，燕姑娘但有需要......"他顿了顿，看着阿黄将下巴搁在她脚背上，"都可随时唤我。"
暮色彻底漫进窗棂，将两人的影子叠在斑驳的墙上。陶锅里的鸡汤仍在咕嘟作响，混着此起彼伏的虫鸣，在这个寻常的夜晚，悄然编织出一张细密的网，将两个本不相干的灵魂，温柔地缠绕在了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