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隅,晨雾尚未散尽时,白云观朱红的山门己透出微光。檐角悬着的铜铃被风拂动,叮咚声里,六岁的小燕子攥着半块冷硬的馒头,正躲在观墙根下打盹。
静慧师傅挎着竹篮出门采药时,正撞见这蜷缩成小小一团的身影。女孩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裳沾满泥污,却掩不住睫毛下亮晶晶的眼睛。当小燕子仰起脸,怯生生地将半块馒头递过来,说"道长饿"时,晨露正顺着师傅道袍的青竹纹缓缓滑落。
"跟我回家。"静慧的掌心覆上她冻得通红的手背。观门在身后合拢的刹那,小燕子听见风铃突然清越起来,恍惚间,仿佛有无数片白云从头顶飘过。
头三个月,小燕子总在清晨的早课上闯祸。她盯着木鱼上雕刻的莲花出了神,把桃木剑当成竹蜻蜓挥舞,甚至有次追着观里的狸花猫,撞翻了供桌上的香炉。每当这时,静慧师傅从不斥责,只将她抱坐在膝头,指着经书上的蝌蚪文说:"你看,这'道'字像不像蜿蜒的山路?"
春去秋来,燕子的翅膀渐渐硬朗。她认得观里每株花木的习性:西墙的紫薇要在梅雨季前修剪,三清殿前的古柏需用陈年茶渣浇灌。当她踮着脚给香客递平安符时,鬓角的木簪总会随着动作轻轻摇晃——那是用后山枯竹削成,静慧亲手打磨的。
某个月圆之夜,小燕子忽然想起初见师傅的清晨。月光漫过观前的放生池,她转头看向正在抄写经卷的静慧,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砖墙上,渐渐融成一团温柔的光晕。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而白云观的时光,正像檐角那串铜铃,不紧不慢,叮叮咚咚地流淌着。
十西岁那年的惊蛰,小燕子挎着新编的竹篓,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往后山去。露水沾湿了青布鞋,她却浑然不觉,只顾盯着溪边冒头的野笋。锋利的笋壳划破指尖,她吮了吮伤口,反倒笑出声来:"原来笋宝宝也会咬人!"
循着松鼠跳跃的踪迹,她在腐叶堆里发现了几朵伞状的褐蘑菇。突然想起静慧师傅说过"见青莫采"的训诫,便趴在地上仔细辨认菌褶。阳光穿过树冠在她背上投下光斑,恍惚间,这山间的精灵与自然融为一体。
走到半山腰的老槐树下,她轻手轻脚拨开灌木。树洞里传来微弱的"叽叽"声,仰头望去,竟是个鸟巢。三个灰褐色的蛋躺在草窝里,她屏住呼吸,用裙摆兜住,像捧着稀世珍宝般往山下跑。
午后的白云观后厨飘出阵阵香气。小燕子蹲在灶台边,看着锅里的笋片咕嘟冒泡,新采的蘑菇在油锅里滋滋作响。她特意留了两个野鸡蛋,用荷叶包好埋进灶灰里。等傍晚静慧师傅抄经归来,热腾腾的野趣菜肴己摆满石桌。
"师傅快看!"小燕子献宝似的捧出用油纸包着的银钱,"王记豆腐坊收了我半篓山货,还说以后有新鲜的尽管送去!"月光下,少女的眼睛比琉璃还要明亮。
从那以后,每个晴好的清晨,都能看见白云观门口跃动的身影。小燕子不仅摸清了后山每寸土地的脾性,还学会了用芦苇编捕鱼的篓子。她会在溪边支起竹筛,等上游的桃花瓣将游鱼引入陷阱;也会趁着夜色,举着火把在浅滩捉泥鳅。
攒钱的匣子渐渐满了,她在账本上仔细记下每笔收支:买针线五文,给师傅添新鞋二十文,修缮观里的瓦当三十文... 有时路过城中的绸缎庄,她会隔着橱窗多看两眼月白色的布料,想象着给静慧师傅做件新道袍的模样。
寒冬腊月,河面结了薄冰。小燕子裹着粗布棉袄,在冰窟窿边垂钓。寒风吹得她脸颊通红,却不肯离去。忽然鱼竿猛地一沉,她使出浑身力气往上拉,一条尺长的红鲤鱼破水而出,鳞片在阳光下闪着金光。
"今晚有鱼汤喝啦!"她对着冰面哈出白雾,欢快的笑声惊起岸边觅食的野鸭子。远处的白云观在暮色中若隐若现,那是她的家,是她要守护的港湾。而手中沉甸甸的鱼篓,装着的不仅是生计,更是一个少女对未来最朴实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