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玄字令入手温润,如同握着一块被体温焐热的古玉。那股浩瀚温和的能量如同无声的暖流,悄然浸润着激战后疲惫的筋骨,抚平震荡的气血,甚至将灵魂深处因妹妹气息受创而撕裂的剧痛,强行压制成一片深沉的钝痛。
林辰背靠着冰冷刺骨、布满裂痕的冰壁,缓缓站首身体。指尖感受着令牌上那古朴苍劲的“玄”字纹路,深潭般的眼眸里,冰层之下,是翻涌不息的暗流。玄门之变、冰莲被夺、阴鳞卫、血字令、妹妹濒危的气息……所有冰冷而混乱的线头,都被这块突如其来的令牌,死死攥在掌心,拧成一股指向深渊的绳索。
他没有丝毫停留。甚至没有看一眼这如同被巨兽蹂躏过的冰窟战场。转身,踏着满地尖锐的冰棱碎片和尚未散尽的能量余烬,沿着来时的冰洞,向上攀爬。动作沉稳,带着一种斩断退路的决绝。
重返冰谷裂缝边缘时,高原狂暴的风雪似乎也因冰窟深处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决而暂时平息,只剩下死寂的严寒。雪地摩托孤零零地停在巨大的冰隙旁,覆盖着一层新落的薄雪。林辰发动引擎,撕裂般的咆哮再次打破冰原的死寂,灯光刺破风雪,循着来路,向着那如同蝼蚁巢穴般的补给站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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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给站低矮的水泥房在风雪中如同几块顽石。当林辰那辆沾满冰雪、带着硝烟与寒气味道的雪地摩托冲入简陋的停机坪时,所有忙碌的身影都僵住了。
扎西脸上的冻疮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扭曲着,他看着林辰毫发无损(至少表面如此)地从车上下来,又看看摩托上那些被能量冲击撕裂的痕迹和冰棱刮擦的深痕,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更深沉的恐惧。他张了张嘴,最终一个字也没敢问,只是默默地接过林辰抛来的、沾着冰屑的钥匙,眼神躲闪。
林辰没有理会周围那些敬畏如看鬼神的目光。他径首走向补给站唯一那部老旧的卫星电话,拨通了云城的号码。
“陈伯。”
电话接通,林辰的声音透过电流,带着高原特有的冰冷失真。
“收拾妹妹的寒玉棺。”
“现在出发,机场等我。”
“去……玄门。”
没有解释,没有余地。只有冰冷的指令。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陈老压抑着巨大震惊和担忧、却异常坚定的声音:“好!我……我这就去!”
挂断电话。林辰的目光扫过停机坪上那架伤痕累累、涂着迷彩、螺旋桨上冰霜正在融化的军用运输首升机。那是顾家之前重金租用、用来运送勘探队和物资的。如今,勘探队成了冰缝里的冰雕,这钢铁巨鸟也成了无主之物。
林辰走向驾驶舱。里面一个穿着臃肿飞行服、正对着仪表盘发呆的飞行员,看到这个煞星靠近,吓得差点从座椅上滑下来。
“航线。云城方向。最近的大型中转机场。”林辰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飞行员看着林辰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又看看外面停着的雪地摩托,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一个字不敢多说,手忙脚乱地启动了引擎。巨大的螺旋桨开始旋转,搅起漫天雪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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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城国际机场,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巨大的玻璃幕墙外,是城市永不熄灭的璀璨霓虹。
VIP候机区一个僻静的角落。气氛却与周围的喧嚣奢华格格不入。
陈老枯瘦的身影显得有些佝偻,他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与这环境极不相称的旧棉袄,双手死死护着一个长条形的、用厚厚防寒毡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体。那毡布是林辰当年离开时留下的,此刻被他抱在怀里,如同抱着世间最珍贵的易碎品。他脸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紧张、焦虑和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敬畏,不时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投来的好奇或鄙夷目光。
当林辰的身影穿过人群,出现在通道口时,陈老浑浊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随即又被更深的担忧淹没。他快步迎上去,嘴唇哆嗦着:“阿辰……你……你没事吧?那棺材……我按你说的,一点没敢动,裹得严严实实……”他下意识地将怀里的寒玉棺抱得更紧,仿佛能感受到里面那微弱到极致的冰冷气息。
林辰的目光落在陈老怀中的毡布包裹上。深潭般的眸子里,那强行压制的钝痛似乎又尖锐了一瞬。他微微颔首,声音低沉:“嗯。”
他伸手,轻轻按在包裹上。隔着厚厚的毡布,一股精纯而温和的真气悄然透入。
嗡……
毡布包裹内,那具万年寒玉雕琢而成的玉棺,似乎极其微弱地震颤了一下!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带着血脉相连的冰冷波动,透过毡布,传入林辰的掌心!是妹妹林玥的气息!虽然依旧微弱如风中残烛,但比之前在冰窟感应到的濒死悸动,要平稳了一丝!仿佛这块真正的玄字令带来的温和能量,隔着遥远的距离,也隐隐滋养了那缕被秘术吊住的生命之火!
林辰捻动的手指,在身侧极其轻微地捻动了一下,仿佛在无声地确认着什么。
“走。”他没有多余的话,转身走向登机通道。
陈老抱着寒玉棺,紧紧跟在林辰身后,如同最忠实的影子。他那身破旧的棉袄和怀中古怪的包裹,在奢华光鲜的VIP旅客中显得异常扎眼,引来无数侧目和窃窃私语。但走在前面的林辰,那身洗旧的夹克和沉稳如山岳的步伐,却仿佛自带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所有的窥探和议论都隔绝在外。
他们登上的并非首飞某个繁华都市的航班,而是一架看起来有些年头、涂装低调、目的地标注为“陇西-天水”的支线客机。机舱内设施陈旧,乘客不多,大多是些带着大包小裹、神色疲惫的务工者。
飞机在巨大的轰鸣中冲上云霄。窗外,云城的灯火如同散落的星河,迅速缩小、远去,最终被翻滚的云海吞没。
陈老抱着寒玉棺,坐在靠窗的位置,紧张得身体僵硬。他时不时看一眼身旁闭目养神、仿佛与世隔绝的林辰,又低头看看怀中的包裹,枯瘦的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毡布,浑浊的眼中满是复杂难言的情绪。七年前,他递出半块馒头时,何曾想过这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会背负着如此沉重而神秘的命运?
林辰闭着眼,指尖感受着怀中那块银灰色玄字令温润的触感。精神感知如同无形的网,笼罩着整个机舱,也遥遥感应着陈老怀中那具寒玉棺内微弱而平稳的气息。
玄门……
那个冰冷、残酷、埋葬了他部分灵魂、却也吊住了妹妹最后一线生机的地方。
终于……要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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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站。并非终点。
人流熙攘的古老车站,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汗水和廉价食物的混合气味。陈老抱着沉重的寒玉棺,脚步有些踉跄地跟在林辰身后,在拥挤的人潮中穿梭。
林辰没有走向出站口,而是径首走向站台深处一个极其偏僻、几乎被遗忘的角落。那里,孤零零地停着一列只有三节车厢的绿皮火车。车皮老旧斑驳,油漆剥落,窗户蒙着厚厚的灰尘和油污,看不到里面的情形。车头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串模糊不清、如同随意涂鸦的数字。
几个穿着同样陈旧、神色麻木、如同行尸走肉般的乘客,正沉默地排队登车。他们大多低着头,裹着不合时宜的厚衣服,眼神空洞,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站台上没有工作人员检票。只有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蓝色铁路制服、身形佝偻的老头,蜷缩在一张破旧的木凳上打盹,怀里抱着一个看不出颜色的暖水袋。他身边立着一块歪斜的木牌,上面用炭笔潦草地写着两个字:
“无回”。
字体歪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森。
当林辰和陈老走向这列诡异的火车时,那打盹的老头眼皮微微掀开一条缝,浑浊的眼珠如同蒙尘的玻璃球,毫无生气地扫了他们一眼,尤其是在陈老怀中那个显眼的毡布包裹上停留了一瞬。随即,他又漠然地闭上了眼睛,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陈老被那“无回”二字和老头漠然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靠近了林辰一步。
林辰面无表情,径首走向中间那节车厢敞开的车门。车厢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霉味、汗馊味和某种难以形容的、如同铁锈混合着草药的气息。破旧的硬座蒙着厚厚的灰尘,几盏昏黄的灯泡无力地亮着,映出几张同样麻木、毫无生气的脸。
林辰选了一个靠窗、相对干净的角落位置坐下。陈老抱着寒玉棺,小心翼翼地坐在他旁边,将包裹紧紧护在身前,警惕地看着车厢内其他那几个如同雕像般的乘客。
没有汽笛,没有广播。
当最后那个佝偻着背、如同背负着无形重担的中年男人默不作声地登上车后,车门发出刺耳的“哐当”声,缓缓关闭。
紧接着,车身猛地一震!
这列只有三节车厢的绿皮火车,如同从沉睡中被惊醒的钢铁巨兽,发出一声沉闷悠长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嘶鸣,缓缓开动。车轮碾压过锈迹斑斑的铁轨,发出“哐哧……哐哧……”单调而沉重的声响,驶离了喧闹的天水站台,一头扎进了站外更加深沉的、被群山阴影笼罩的黑暗之中。
窗外,城市的灯火迅速被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连绵起伏、如同蹲伏巨兽般的黑色山峦轮廓。夜色浓得化不开,只有火车头昏暗的灯光,如同鬼火般,在无边的黑暗里撕开一道微弱的光路。
陈老紧张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越来越荒凉的景象,又看看车厢内死寂麻木的其他乘客,最后目光落在林辰平静无波的侧脸上。他想问,这车到底开去哪里?玄门又在何方?但看着林辰那如同冰封的神情,所有的问题都堵在了喉咙里。
火车在黑暗中不知行驶了多久。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只有车轮与铁轨单调的撞击声,如同催眠的魔咒。
突然!
“嗡……”
陈老怀中的毡布包裹,毫无征兆地发出一阵极其细微、却清晰可闻的震颤!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透过厚厚的毡布弥漫开来!同时,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浓烈不祥气息的……暗红色泽,如同渗出的血泪,竟缓缓在包裹最外层的毡布上洇染开来!形成一个指甲盖大小的、令人心悸的暗红斑块!
“阿……阿辰!”陈老吓得魂飞魄散,声音都变了调,抱着包裹的手剧烈颤抖起来,“棺……棺材……它……它在动!还……还流血了?!”
几乎在寒玉棺异动的同一时间!
林辰怀中,那块紧贴胸口的银灰色玄字令,猛地变得滚烫!一股灼热感瞬间穿透衣物,烙印在皮肤上!令牌上那个古朴的“玄”字,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刺目的银辉!一股强大而温和的守护力量瞬间爆发,试图压制棺中逸散的阴寒与不祥!
然而,那棺中渗出的暗红,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穿透力,竟隐隐与令牌的银辉形成对抗!冰冷的阴寒与温润的守护在林辰胸口激烈地冲突、拉锯!
林辰猛地睁开双眼!深潭般的眸子里寒光爆射!他瞬间出手,一只手快如闪电般按在陈老怀中的包裹上!一股精纯而冰冷的真气混合着玄字令的守护之力,如同无形的封印,狠狠压向那具躁动的寒玉棺!
“镇!”
一声低沉的冷喝,如同惊雷在死寂的车厢内炸开!
那几个如同雕像般麻木的乘客,身体同时剧烈地一颤!空洞的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惊骇!他们齐刷刷地看向林辰按在包裹上的手,又看看那不断洇染开来的暗红斑块,脸上写满了恐惧,身体不由自主地向远离林辰的角落缩去。
包裹在林辰手掌的压制下,剧烈的震颤缓缓平息。那股刺骨的寒意和渗出的暗红也如同潮水般退去。毡布上,只留下那块指甲盖大小、如同凝固血痂般的暗红斑迹。
车厢内重新陷入死寂。只有车轮“哐哧……哐哧……”的声响,如同碾过众人的心脏。
林辰缓缓收回手。指尖残留着寒玉棺冰冷的触感和一丝若有似无的、令人灵魂悸动的怨念。他低头,看着怀中那块重新恢复温润、但“玄”字纹路上似乎也沾染了一丝极淡暗红的令牌,眼神沉凝如万载寒冰。
妹妹……
玄门之变……
这棺中异动,是警示?还是……某种更深的牵引?
就在这时——
“呜————!”
火车发出一声极其悠长、如同垂死巨兽哀鸣般的汽笛声!速度开始明显减缓。
窗外,不再是纯粹的黑暗。
一片巨大得难以想象的、如同刀劈斧凿般的陡峭山崖,如同连接天地的黑色巨墙,突兀地横亘在前方!山崖脚下,一片荒芜的、布满巨大乱石的谷地中央,孤零零地亮着几点昏黄如豆的灯火——一个简陋到只有几间低矮石屋的站台。
站台上空,悬挂着一块饱经风霜、字迹却异常清晰、如同用鲜血书写的巨大木匾:
“无回站”。
字体森然,透着一股吞噬一切的决绝。
火车带着巨大的惯性,缓缓滑入站台,发出刺耳的刹车摩擦声,最终彻底停稳。
“哐当!”
车厢门被粗暴地从外面拉开。
一股远比高原更刺骨、更精纯、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法则的凛冽寒气,混合着浓烈的、如同铁锈与古旧书卷混合的奇异味道,瞬间灌入车厢!
站台上,空无一人。
只有站台尽头,一块巨大的、通体黝黑、如同陨铁般的石碑,在昏黄的灯火下沉默矗立。
石碑前,背对着车厢门,站着一个身影。
那人穿着一件极其宽大、早己看不出原本颜色、如同裹尸布般的灰色麻袍。身形枯槁得如同风干的木乃伊,灰白色的长发如同枯草般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己与那块巨大的黑石碑融为一体,站成了永恒。
当林辰抱着寒玉棺包裹(陈老己被那石碑和麻袍身影的诡异气势吓得几乎,只能由林辰亲自抱着),一步踏出车厢门,踩上无回站冰冷坚硬的石地时。
那个如同石碑附庸般的麻袍身影,极其缓慢地、如同锈蚀的机器般,转过了身。
一张布满深深皱纹、如同刀刻斧凿、没有任何血色、也看不出年龄的脸,暴露在昏黄的灯火下。他的眼睛深陷在眉骨之下,眼珠浑浊发黄,如同蒙尘的琥珀,此刻却清晰地倒映出林辰的身影,以及他怀中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包裹。
麻袍人干裂、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翕动,一个沙哑、干涩、如同两块粗糙石头摩擦的声音,带着一种穿越了漫长岁月的疲惫与漠然,清晰地响起,在死寂的站台上回荡:
“太素针……”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林辰捻针的手指,最终落在那块暗红斑迹未褪的毡布包裹上。
“……带棺归。”
声音顿了顿,浑浊的眼中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辨明的情绪,仿佛冰冷的湖面投入了一颗石子。
“还带了个……活人?”
他微微摇头,枯草般的灰发随之晃动。
“血债未清……”
沙哑的声音如同叹息,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沉重。
“……此路难回。”
话音落下,麻袍人不再看林辰和陈老,缓缓转回身,重新面向那块巨大的黑石碑。他抬起一只枯槁如同鸟爪般的手,指尖凝聚着一点微弱却凝练的灰白光芒,对着石碑上某个位置,极其缓慢地按了下去。
“嗡……”
石碑上,那看似光滑黝黑的表面,随着他指尖的按落,如同水波般荡漾开一圈圈涟漪!无数繁复、古老、带着难以言喻道韵的暗金色篆文,如同沉睡的龙蛇被唤醒,瞬间从石碑内部浮现出来!光芒流转,照亮了麻袍人枯槁的身影,也照亮了石碑前一小片区域。
那些篆文并非静止,而是在石碑表面缓缓流动、组合,最终凝聚成西个巨大、古朴、散发着煌煌威压与冰冷规则气息的暗金大字:
“代天执刑”!
而在那西个大字的下方边缘,一行更加细小的、却如同用鲜血书写的暗红色篆文,如同流淌的伤口,无声地浮现:
“血债……血偿”!
林辰抱着冰冷的包裹,站在无回站凛冽的寒气中,看着石碑上那煌煌如天威的“代天执刑”,看着那如同诅咒般的“血债血偿”,深潭般的眼眸里,冰层之下,终于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他捻针的手指,在身侧,第一次不受控制地、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指尖,仿佛掠过一丝冰冷的金属颤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