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如同沉入万载玄冰的海底,意识被冻结在粘稠的黑暗里。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无边无际的、足以碾碎灵魂的沉重和刺骨的寒意。仿佛连时间本身,都在这里凝固了。
林辰感觉自己像一块被遗弃在冰川深处的顽石。没有疼痛,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彻底的、冰冷的虚无。七年的血火,七年的恨意,七年的挣扎……都在那具盛满灰白粉末的寒玉棺椁前,被彻底冻结,碾碎,化作了这死寂虚无的一部分。
妹妹……
那最后一口鲜血喷溅在棺椁上、冻结成暗红冰花的画面,如同最后的烙印,深深烫在虚无的黑暗里。
空棺……
骨灰……
连最后一点念想,都成了冰冷的余烬。
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沉沦、被虚无同化的边缘——
“咚…咚…”
一个微弱、艰涩、如同来自遥远地底深处的心跳声,极其固执地、一下下穿透了粘稠的黑暗,敲击在冻结的意识冰壳上。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非人的、令人心悸的韵律。每一次搏动,都像冰冷的凿子,在坚冰上凿开一道细微的裂痕。
伏崖子……
是那具枯槁之躯的心跳!
紧接着,另一个更加微弱、却带着一丝……极其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温暖触感,如同黑暗中投入的一粒火星,极其微弱地,灼烫了一下林辰冰冷的意识。
那感觉……像是……一只粗糙、枯瘦、带着老年人特有温度的手,极其小心地、颤抖地……触碰了他的额头?
谁?
意识深处的冰壳,被那心跳声和这丝微弱的暖意,凿开了更大的缝隙。
“阿……阿辰……”
一个苍老、虚弱、带着无尽惶恐和巨大悲伤的呼唤,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地传入他即将沉沦的意识。
陈伯?
是陈老的声音?
冰壳碎裂的声音在意识深处响起!更多的感知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涌入!
刺鼻的消毒水味混合着浓烈血腥气!
身下冰冷坚硬的地板!
额角传来火辣辣的剧痛!粘稠温热的液体正缓缓流过太阳穴!
胸口撕裂般的痛楚如同苏醒的毒蛇,狠狠噬咬着神经!
还有……那清晰无比的“咚…咚…”心跳声!就在不远处!冰冷!诡异!
“呃……”
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血沫的呻吟,从林辰紧咬的牙关中艰难地挤出。
眼皮如同被冰封了千年,沉重得难以想象。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模糊的光影晃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近在咫尺的、冰冷莹白的寒玉棺椁底座。视线向上移动,越过自己撑在地板上、沾满暗红血污的手,看到了棺椁内部——那层薄薄的、如同细雪般的灰白色骨灰,在病房惨白的灯光下,散发着死寂的微光。
空棺……
骨灰……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巨锤,再次狠狠砸下!他身体猛地一颤,眼前又是一阵发黑,几乎再次昏厥过去!
“阿辰!阿辰!你醒了?!你……你别动!别动啊!”一个带着哭腔、极度惶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巨大的回音。
林辰艰难地转动眼珠。
陈老那张布满皱纹、老泪纵横、写满了巨大惊骇和无助的脸,占据了他模糊视野的中心。陈老枯瘦的身体半跪在他身边,一只沾着血污、正剧烈颤抖的手,刚刚从他流血的额角收回。老人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里面映着林辰此刻的惨状,也映着旁边那具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寒玉棺椁,巨大的恐惧和悲伤几乎将他吞噬。
“棺……棺材……里面……”陈老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寒玉棺,嘴唇哆嗦着,“是……是骨灰……阿辰……怎么会是骨灰?!那孩子……她……”
巨大的悲痛让陈老无法再说下去,浑浊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落下,滴在林辰染血的衣襟上。
骨灰……
这两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锥,再次狠狠扎进林辰的心脏!他猛地闭上眼,深潭般的眼眸深处,那片冰封的绝望之下,一股足以焚毁一切的冰冷暴戾,如同被强行压制的熔岩,再次开始无声地沸腾!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指甲深深刺入掌心!
就在这时——
“咚…咚…”
那诡异的心跳声,清晰地、不紧不慢地再次响起!
林辰猛地睁开眼!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刀锋,瞬间钉向声音来源!
病房角落,那张宽大的陪护沙发上。
伏崖子枯槁的身躯依旧如同腐朽的木雕般歪靠着。但此刻,他那双原本紧闭的、死寂的灰白眼睛,不知何时……竟己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
深陷在眉骨下的眼窝里,露出的并非正常的瞳孔!
而是两点……如同鬼火般摇曳不定的……暗金色光芒!
那光芒冰冷、邪异、毫无人类情感,带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漠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野兽审视猎物的残忍!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
伏崖子那只枯槁如同鸟爪般的右手,此刻正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抬起!指尖微微颤抖着,指向的方向……赫然是林辰身边那具盛放着骨灰的寒玉棺椁!
他眉心那个焦黑的伤口,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暗金光泽流转不定,散发出更加浓烈的、令人心悸的阴寒与不祥气息!
“他……他……”陈老顺着林辰的目光看去,当看到伏崖子睁开的那双暗金鬼眼和抬起的枯爪时,吓得魂飞魄散!枯瘦的身体猛地向后一缩,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如同被扼住了喉咙的鸡,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活了?!他……他眼睛……是……是金色的!他……他指着棺材!阿辰!他……”
林辰眼中的冰冷暴戾瞬间攀升到极致!伏崖子!这具被污血点燃的活尸!他指向寒玉棺的动作,如同最恶毒的挑衅!妹妹的骨灰就在眼前!这污秽的东西竟敢觊觎?!
“滚开!”
林辰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他强忍着胸腹间翻江倒海般的剧痛和眩晕,挣扎着想要坐起!那只还能动弹的左手猛地撑地,试图将身体从冰冷的地板上支起!
然而,身体如同被彻底掏空,巨大的消耗和玄字令反噬带来的内伤如同无形的枷锁,将他死死钉在原地!手臂刚撑起一半,眼前便猛地一黑,一阵天旋地转!胸口撕裂的伤口再次涌出温热的液体!他身体一晃,再次重重砸回冰冷的地面!额头再次磕碰,带来一阵尖锐的眩晕!
“阿辰!!”陈老发出惊恐的呼喊,不顾一切地扑上来,用自己枯瘦的身体死死压住林辰挣扎的肩膀,“别动!求你别动了!你伤得太重了!血……血又流出来了!”他看着林辰胸前再次洇开的更大片血渍,看着额角不断涌出的鲜血,巨大的恐惧让他浑身冰凉。
就在这时——
“沙……沙……”
一种极其轻微、如同细沙流动的声音,极其突兀地在死寂的病房里响起!
声音来自……寒玉棺椁内部!
林辰和陈老的身体同时一僵!
两人猛地扭头,看向棺椁!
只见棺内,那层薄薄的、如同细雪般的灰白色骨灰之上,一点极其极其微弱的、如同萤火虫般渺小的……淡紫色光点,毫无征兆地浮现出来!
光点只有针尖大小,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但它散发出的,并非死寂!而是一股微弱到极致、却纯净到令人心悸的……生命气息!
那气息……林辰和陈老都无比熟悉!
是林玥!
是林玥生命本源的气息!
虽然微弱如风中残烛,却如同黑夜中的一点微光,瞬间刺破了笼罩在两人心头的无边绝望!
“玥……玥儿?”陈老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点微弱的紫芒,枯瘦的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丝声响惊扰了它,浑浊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但这一次,却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巨大的希冀!“是……是那孩子?!她……她还有一点……没散?!”
林辰深潭般的眼眸中,那翻腾的冰冷暴戾如同被投入了一颗烧红的烙铁,瞬间扭曲、沸腾!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近乎窒息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他死死盯着那点微弱的紫芒,身体因极致的激动而剧烈颤抖起来!
妹妹!
还有一点生机!一点残存的魂魄本源?!
就在两人心神被那点微弱紫芒完全攫住的瞬间——
“嗬……”
一声如同砂纸摩擦、带着非人冰冷与贪婪的嘶气声,猛地从沙发角落响起!
伏崖子枯槁的身躯不知何时己经坐首了一些!那双闪烁着暗金鬼眼的眸子,死死锁定了寒玉棺椁内那点微弱的淡紫光芒!他眉心那焦黑的伤口剧烈搏动,暗金光泽暴涨!一股更加浓烈、更加贪婪的吸力,如同无形的触手,瞬间笼罩了整个棺椁!
那点刚刚浮现的、极其微弱的淡紫光芒,在这股恐怖吸力的拉扯下,如同狂风中的烛火,猛地剧烈摇曳起来!光芒瞬间黯淡!仿佛随时会被强行抽离、吞噬!
“不——!!!”
林辰和陈老同时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
林辰眼中血光炸裂!那刚刚燃起的一丝狂喜瞬间被无边的暴怒和冰冷的杀意取代!他再也顾不上身体的剧痛和反噬!体内残存的所有力量,连同那焚尽一切的滔天恨意,瞬间被点燃、引爆!他那只撑地的左手猛地一按!
“轰!”
身下的地板应声碎裂!蛛网般的裂纹瞬间蔓延!
借着这股反冲之力,林辰的身体如同被点燃的火箭,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和玉石俱焚的疯狂,朝着沙发角落那具枯槁的、散发着暗金光泽的活尸,狠狠扑去!
指尖,那捻动过无数次无形银针的手,此刻凝聚起最后一点、足以洞穿幽冥的冰寒杀意!首刺伏崖子眉心那搏动的暗金伤口!
“给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