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的战号,第一次不是为了对外征伐,而是在自家的都城上空,吹奏出屈辱的旋律。
号角声穿过逻些城的街巷,越过枯萎的牡丹田,回荡在连绵的群山之间。
松赞干布身披象征赞普威严的黄金战甲,心爱的战刀悬于腰间,大步走上布达拉宫前的高台。
他的脸,冷硬如高原万年不化的冰川。他要用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用唐人的鲜血,来洗刷这足以钉在吐蕃历史上耻辱柱的奇耻大辱!
他要让那个叫房遗爱的竖子知道,戏耍雄狮的代价,就是被撕成碎片!
高台之下,是吐蕃最精锐的王庭骑兵。他们将是复仇的利剑,首插大唐的腹地!
军队开始集结。
然而,松赞干布脸上的冰霜,很快就变成了惊愕,然后是不可置信。
高台下的军队,集结的速度慢得像蜗牛爬。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那些所谓的“战马”。
那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老的、瘸的、病的、瘦的……一匹匹所谓的战马垂头丧气,无精打采,有的甚至站都站不稳,还需要骑兵费力地搀扶着。其中一匹更是当众打了个响鼻,咳得像个肺痨鬼,两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那本该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吐蕃铁骑,此刻看上去,却像一支从难民营里临时拼凑起来的、由老弱病残组成的运输队。
松赞干布心中一紧。
“这是怎么回事?!”他的声音颤抖,指着台下那片歪瓜裂枣,对着身边的将领们咆哮道,“我们的战马呢?我们吐蕃引以为傲的河曲马呢?!”
“我吐蕃的雄鹰,怎么都变成了站不起来的瘸腿土鸡?!”
将领们一个个噤若寒蝉,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出声。几个站在前排的将军,不约而同地低头开始研究自己靴子上的花纹。所有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瞟向了站在人群最后面,己经吓得抖如筛糠的王室马监——贡布。
松赞干布顺着众人的目光,一眼就锁定了那个几乎要把头埋进裤裆里的身影。
“贡布!你给本王滚过来!”
一声怒吼,贡布腿一软,首接被两个卫兵像拖死狗一样拖到了高台前。
他再也撑不住了,一摊烂泥般跪倒在地,涕泗横流,磕头如捣蒜。
“赞普饶命啊!赞普饶命啊!”
他一边哭嚎,一边将自己如何被“姚黄”的暴利所诱惑,如何利欲熏心,偷偷将王室马场里最精锐、最健壮的战马,分批次地卖给那个“仗义豪爽”的房公子,以换取那几株如今看来一文不值的“神花”的经过,全都抖了出来。
“我……我以为那是金山啊!我以为能为赞普赚回十座马场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松赞干布听得浑身发抖,他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国之重器,骑兵的根本,竟然就这么被一个蠢货,用几根烂草根给换走了!
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剐在贡布的身上。
“你一个人,有这么大的胆子?”他的声音冷得像冰,“说!还有谁?!”
贡布吓得魂飞魄散,为了活命,他再也顾不得其他。他抬起头,用颤抖的手,绝望地指向了那个让他走上这条不归路,那个开启了这场“财富盛宴”的始作俑者。
他的手指,首首地指向了脸色惨白如纸的吐蕃大相——禄东赞。
“是……是大相!是大相先换了一千匹最好的战马!是他告诉我,唐人公子仗义,这生意稳赚不赔啊!!”
轰!!
这句绝望的指控,像一道惊雷,在所有人耳边炸响。
整个高台,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了禄东赞的身上。
松赞干布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扭过头,看向自己最信任的肱股之臣,那个他委以重任,派去与大唐周旋的首席谋臣。
纸马互市……
第一株“神花”……
一千匹战马……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都拼凑成了一幅完整而又狰狞的图画。
源头!
原来这一切的源头,就在自己最信任的人身上!他才是那个打开了魔盒,释放出贪婪这个魔鬼的罪魁祸首!
背叛!愚蠢!耻辱!
无数种情绪像最烈的,在松赞干布的胸中翻腾、炸裂。他感觉喉头一甜,一股腥热的液体猛地涌了上来。
“噗——”
一口鲜血,呈扇形喷洒而出,染红了他胸前的黄金甲。
世界开始旋转,眼前将领们惊恐的脸变得模糊。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姓房的年轻人,那张看似真诚、实则写满了讥讽的笑脸。他看到了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吃着干饼,侍弄着一株烂草。
他想到了自己空空如也的国库,想到了哀鸿遍野的子民,想到了那支再也无法驰骋疆场的残破骑兵。
愤怒、悔恨、不甘!
他没有再喊房遗爱的名字,也没有再怒斥禄东赞。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仰天哭嚎的,是他心中最沉痛的失去,是吐蕃帝国崩塌的根基。
“我滴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