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捧着绣屏缓步而行,青黛紧随其后。秋阳透过枝叶斑驳洒落,映得她素净的衣袍泛起一层柔光。转过一处假山,忽见前方华妃的仪仗停在花径中央,她立即驻足,隐在一丛木芙蓉后。
"娘娘您瞧,这绿菊开得多好!"颂芝谄媚的声音传来,"内务府统共就培育了十二盆,这八盆都在这儿了。"
华妃伸出鎏金护甲,轻轻抚过花瓣:"倒是比往年的成色更好。"
正说着,几个小太监抬着花盆匆匆而过。华妃凤眸微眯:"站住。"
小太监们吓得跪倒在地,花盆险些脱手。颂芝厉声喝道:"没规矩的东西!见了娘娘还敢躲着走?"
"奴、奴才不敢!"为首的太监连连磕头,"是梁总管吩咐,要赶紧把这些绿菊送去......"
华妃指尖一顿,护甲在花瓣上掐出几道深痕:"送去哪儿?"
"回、回娘娘话,是送去咸福宫......"
"啪!"
一朵绿菊被生生掐断,跌落在尘土里。华妃美艳的面容骤然阴沉,眼底寒光慑人:"好,很好。"她猛地甩袖,"回宫!"
安陵容屏息看着华妃的步辇怒气冲冲地离去,目光落在那朵被碾碎的绿菊上。她终于明白,为何上一世华妃独独对沈眉庄格外针对——原来这些御赐的绿菊,早在最初就埋下了祸根。
"小主......"青黛不安地低唤。
安陵容收回视线:"绕路走。"
安陵容带着青黛来到寿康宫门前,她站定后,轻轻抚平衣袖上并不存在的褶皱,示意青黛上前通传。
守门的太监见是位面生的小主,先是一愣,随即躬身问道:"这位小主是......?"
青黛福了福身,恭敬道:"永寿宫安常在求见太后娘娘,烦请公公通传。"
太监打量了安陵容一眼,见她衣着素净却针脚精致,举止端庄有度,便点头道:"小主稍候。"
不多时,竹息姑姑掀帘而出。她穿着深褐色宫装,发髻梳得一丝不苟,面容肃穆却不失温和。
"安小主吉祥。"竹息福身行礼。
安陵容连忙上前两步,亲自伸手虚扶:"姑姑快快请起。"她声音温软,带着恰到好处的敬意,"陵容托太后娘娘的福得以进宫侍奉,心中感念,特来拜见太后娘娘。"
她微微垂首,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姿态恭敬却不卑微:"不知此刻太后娘娘可否得空一见?"
竹息看着眼前这位举止得体的小主,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她温声道:"小主有心了。只是不巧,这会儿正是太后娘娘礼佛的时辰,怕是不便见客。"
安陵容闻言,眼中适时流露出一丝遗憾,却立即温顺地点头:"是陵容来得不巧,不敢打扰太后娘娘清修。"
她侧身示意青黛将捧着的绣屏呈上:"这是我入宫后绣的一幅《松鹤延年》屏风,虽不值什么,却也是陵容的一片心意。劳烦姑姑转呈太后娘娘。"
竹息掀开包裹的锦缎,只见屏风上松鹤栩栩如生,针脚细密均匀,仙鹤的羽毛根根分明,松针竟用了十二色丝线层层晕染,连松树皮上的纹理都清晰可见。最难得的是,鹤眼用了特殊的双面绣法,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炯炯有神。
"这......"竹息不禁惊叹,"小主的绣工当真了得!这样精细的活计,怕是尚宫局的绣娘都要自叹不如。"
安陵容浅笑:"姑姑过奖了。陵容愚钝,唯有这点针线活还拿得出手。"她顿了顿,又道,"这屏风西角都熏过安神香,最宜摆在佛堂。若是太后娘娘不嫌弃......"
竹息将绣屏仔细包好,语气比方才亲切了许多:"小主放心,奴婢一定将您的心意转达给太后娘娘。"
"多谢姑姑。"安陵容福身行礼,姿态优雅,"太后身边离不得人伺候,陵容就不多叨扰了。"
她转身离去时,步履轻盈,裙裾纹丝不乱。竹息望着她的背影,暗自点头——这位安小主,倒是个知礼数的。
走出寿康宫范围,青黛才小声道:"小主,那屏风您绣了整整一个月呢......"
安陵容目视前方,声音平静:"值得。"
秋风拂过,掀起她鬓边一缕碎发。那绣屏上的仙鹤振翅欲飞,正如她此刻悄然展开的谋划。
檀香袅袅的佛堂内,太后跪坐在蒲团上,手中一串沉香木佛珠缓缓转动。鎏金香炉里青烟缭绕,映得佛像面容愈发慈悲。竹息轻手轻脚地进来,在三步外站定。
"她走了?"太后的声音混着木鱼声响起,眼睛仍闭着。
"回太后的话,安小主己经告退了。"竹息捧着锦缎包裹的绣屏,声音放得极轻,"临走时再三嘱咐奴婢,说这屏风西角都熏了安神香,摆在佛堂最是相宜。"
太后手中佛珠微微一顿:"你瞧着这孩子如何?"
竹息将绣屏小心放在紫檀案几上,细细回禀:"安小主虽出身不高,可规矩极好。说话时眼睛始终垂着三分,行礼时连衣褶都不曾乱过。"顿了顿又道,"最难得的是,对奴婢这样的下人也客客气气,亲自搀扶不说,还口口声声'劳烦姑姑'。"
"哦?"太后手中佛珠彻底停了,缓缓睁开眼,"能得你这般夸赞,倒是稀奇。"
竹息笑着解开锦缎:"太后您瞧,这是安小主熬了一个月绣的。"
随着锦缎滑落,满室生辉。只见一尺见方的绣屏上,青松盘根错节,白鹤振翅欲飞。最绝的是那鹤眼,竟用双面异色绣的技法,左眼墨黑,右眼鎏金,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炯炯有神。松针用了十二色丝线晕染,在阳光下竟能看出晨露将滴未滴的光泽。
太后不自觉地首起身子,老花镜后的眼睛微微睁大:"这鹤羽..."
"回太后,每片羽毛都用了三种色线劈丝。"竹息指着鹤颈处,"您瞧这过渡,怕是苏绣大师也未必能有这般功力。"
佛堂忽然安静下来。半晌,太后忽然轻笑:"午后皇帝要来用膳,就把这屏风摆在膳桌旁。"她指尖抚过松枝上暗绣的梵文经文。
竹息心领神会,却见太后忽然蹙眉:"这松树皮上的纹路..."
"奴婢也发现了。"竹息压低声音,"那纹路细看竟是《金刚经》的经文,字字清晰。安小主说,这是特意为您礼佛绣的。"
窗外一阵风过,吹得经幡轻响。太后凝视着屏风角落那个小小的"安"字落款,忽然道:"去查查,选秀时教引嬷嬷是谁。"
"太后?"
"能把人教得这般妥帖,"太后重新捻动佛珠,嘴角噙着意味深长的笑,"该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