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清河郡主赏菊宴的帖子,如同裹着蜜糖的毒饵,送到了忠勇郡王府。
帖子措辞优雅,言及新得御赐名菊“绿牡丹”,邀京中贵女共赏,并特意提及“久闻安乐县主‘豆花仙子’之名,厨艺精湛,尤擅清新雅致之豆食,盼县主携一二拿手点心,与众姐妹分享品鉴,为赏菊添趣”。
苏妙接到帖子时,正在小厨房里为父亲熬制滋养的药膳。
看着那华丽烫金的帖子,她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
清河郡主?
那位曾与柔嘉郡主一同被皇帝赐婚给裴砚、却被裴砚当殿拒婚的贵女?她对这位郡主骄纵跋扈、睚眦必报的名声早有耳闻。
“妙妙,这宴…怕是不好去。”
林将军在软椅上,由亲兵推着来到小厨房门口,浑浊的眼中满是担忧。他虽然口齿不清,但心思清明,立刻嗅到了帖子背后浓浓的恶意。
裴砚下朝归来,听闻此事,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拿起帖子扫了一眼,眼中寒芒一闪:
“鸿门宴。赵明华这是借‘赏菊’之名,行羞辱之实。想让你在帝都所有贵女面前‘展示’你那所谓的‘市井手艺’,好当众将你踩入尘埃。”
“我知道。” 苏妙放下手中的药勺,神色平静,眼中却带着一丝倔强,“她无非是想看我出丑,证明我配不上你,配不上这‘裴夫人’的身份。”
“那便不去!” 裴砚斩钉截铁,“我让龙影卫寻个由头替你回了。她清河郡主再跋扈,也不敢强闯郡王府拿人。”
苏妙却摇了摇头,看向裴砚,眼神清澈而坚定:
“裴大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清河郡主既然出了招,我若不接,她只会变本加厉,流言蜚语更会甚嚣尘上。说我心虚,说我上不得台面,说我…终究只是个靠你庇护的商户女。”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担忧的父亲和裴砚:
“既然她要看我的‘手艺’,那我便让她看!我要让她,让所有看不起我的人看看,我苏妙,不,林妙儿,凭自己的本事,一样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她们面前!”
“我的豆食,不是低贱,而是她们未曾领略过的雅致与匠心!”
她眼中闪烁着不服输的光芒:“况且,太后娘娘刚夸过我的手艺。我若不去,反倒显得心虚,辜负了太后的赞誉。”
裴砚看着苏妙眼中那份熟悉的坚韧与倔强,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陋巷破庙中支起豆腐摊、面对地痞也绝不低头的少女。他沉默片刻,眼中的担忧渐渐化为欣赏与信任。
“好。” 他握住苏妙的手,声音低沉而有力,“你想去,便去。但记住,一切有我。铁牛会带几个好手,扮作你的随从护卫。龙影卫也会在暗处盯着。若赵明华敢有半分逾矩,我让她镇国公府吃不了兜着走!”
三日后,镇国公府。
后花园内,秋高气爽,菊香浮动。
精心布置的赏菊宴席设在一片开阔的草坪上,西周摆放着各色名品菊花,其中两盆叶片翠绿如玉、花瓣卷曲如丝、通体碧绿不含一丝杂色的“绿牡丹”,被安置在显眼的主位,引来贵女们阵阵惊叹。
清河郡主赵明华端坐主位,身着华贵繁复的缕金百蝶穿花云锦宫装,头戴赤金点翠嵌宝步摇,妆容精致,美艳不可方物。
她脸上带着得体的浅笑,接受着周围贵女们奉承讨好的话语,眼神却如同淬了毒的钩子,不时瞟向入口处。
当苏妙的身影出现在花园入口时,原本喧闹的场面瞬间安静了一瞬。
苏妙今日并未刻意打扮得珠光宝气。
她穿着一身水蓝色绣银线缠枝莲纹的锦缎长裙,发髻简单挽起,斜插一支温润的白玉簪,耳坠也是同色的珍珠。
清丽脱俗,气质温婉,在一众浓妆艳抹、争奇斗艳的贵女中,反而如同空谷幽兰,别具一格。
然而,这份清丽在清河郡主眼中,却成了最大的挑衅!她心中妒火更炽,面上笑容却愈发“热情”。
“哟!安乐县主可算来了!可让姐妹们好等!” 清河郡主的声音带着刻意的亲昵,却暗藏锋芒,“快请入座!大家可都盼着见识县主‘豆花仙子’的绝技呢!”
她故意将“豆花仙子”西个字咬得极重,引得周围贵女们发出一阵压抑的嗤笑声,看向苏妙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好奇,如同在观赏一件稀奇的玩物。
苏妙神色平静,对着清河郡主微微屈膝行礼:“郡主相邀,妙儿不敢怠慢。些许粗陋手艺,恐污了诸位姐妹的眼。” 态度不卑不亢。
“县主过谦了!”
清河郡主笑着,示意侍女将苏妙引到一个位置偏僻、几乎靠近末席的座位,“听闻县主在陋巷卖豆腐时,那生意可是红火得很呢!想必手艺定有过人之处!姐妹们,你们说是不是啊?”
“是啊是啊,郡主说得对!”
“县主快让我们开开眼吧!”
“就是,听说县主的豆腐做得比御厨还好呢!” 几个依附清河郡主的贵女立刻起哄,语气中的嘲讽几乎不加掩饰。
柔嘉郡主坐在稍近主位的位置,看着被众人围观的苏妙,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有同情,也有几分物伤其类的悲哀。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终究在清河郡主凌厉的目光下,怯懦地低下了头。
苏妙仿佛没有听到那些刺耳的话语,从容地在末席坐下。铁牛和另一名精悍的护卫如同门神般站在她身后,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西周。
“既然县主带来了‘拿手点心’,不如现在就呈上来,让大家品评品评?”
清河郡主迫不及待地发难,她拍了拍手,立刻有侍女端上几碟由御膳房特供、造型极其精美、用料奢华的糕点——金丝蜜枣酥、水晶虾饺、蟹黄芙蓉糕、燕窝莲子羹…琳琅满目,香气扑鼻,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侍女们将这些御膳点心摆放在贵女们面前的案几上,顿时引来一片赞叹。
清河郡主拿起一块金丝蜜枣酥,姿态优雅地咬了一小口,目光却斜睨着苏妙,语气轻蔑:
“这些都是宫里师傅的手艺,用料讲究,做工精细。县主那‘豆花西施’的小摊手艺怕是比不了。不过,既然县主擅长此道,不如也露一手,让大家品评品鉴?”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将苏妙与御厨比,暗示她低贱。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苏妙身上,等着看她如何应对这难堪的局面。
苏妙缓缓站起身,对着清河郡主的方向微微颔首,声音清越平静:
“郡主盛情,妙儿却之不恭。只是妙儿的手艺粗陋,恐污了各位贵眼。不如借小厨房一用,做些简单的,给诸位解解腻。”
她看向清河郡主,目光坦然:“郡主府上应有现成的食材,可否借用?”
清河郡主一愣,没想到苏妙会提出当场制作。
她本意是让苏妙拿出预先做好的、可能粗糙的点心当众出丑,但苏妙这主动要求“现做”的姿态,反而让她骑虎难下。
拒绝?显得她心虚刻薄。
答应?万一…
“自然可以!” 清河郡主压下心中的疑虑,强笑道,“本宫倒要看看,县主有何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来人,带县主去小厨房!所需食材,尽数取来!”
苏妙在侍女引领下,带着铁牛(以护卫需保护食材安全为由)进入镇国公府的小厨房。
这里比慈宁宫的小厨房更大,食材也更丰富。苏妙目光快速扫过,心中己有计较。
她挑选了:最上等的嫩豆腐、新鲜的鸡胸肉、上好的干贝(瑶柱)、一小块火腿、几颗鲜虾仁、一小把嫩豌豆苗、几朵新鲜香菇。还有一小罐熬好的清鸡汤,以及一些常用的调味料。
第一道:菊花豆腐羹(现场改良版)。
这是琼池菊韵豆腐羹的简化版,但更重意境。苏妙依旧展示了令人叹为观止的刀工,将豆腐切成细如发丝的银丝,沉入清水中备用。
鸡胸肉拍成茸,加少许蛋清、盐、水淀粉搅打上劲。干贝泡发撕成细丝,火腿切极细末,虾仁去线切小粒,香菇切薄片再切成极细的丝。豌豆苗只取最嫩的尖。
锅中注入清鸡汤,煮沸后,极其小心地将豆腐丝滑入汤中。接着用调羹将鸡茸舀成极小的丸子滑入。
再依次放入干贝丝、火腿末、虾仁粒、香菇丝。最后撒入豌豆苗尖。只以极少的盐调味,滴入两滴提鲜的蟹油(从带来的小罐中取出)。
羹成,盛入温润的白瓷小碗中。
汤色清澈见底,根根银丝般的豆腐如同秋菊绽放的花瓣,悬浮其中。的鸡茸小丸、金红的火腿末、淡黄的干贝丝、翠绿的豌豆苗点缀其间,宛若一幅立体的秋日菊园图!香气更是清雅鲜醇,毫无半分油腻!
第二道:豆乳山药糕(菊花形态)。
苏妙将上好的铁棍山药蒸熟,去皮压成极其细腻的泥。取一部分山药泥,加入磨得极细的黄豆粉和少许蜂蜜,调成淡黄色。另一部分保持原色。
她将淡黄色的山药泥用模具压成小小的、菊花花瓣的形状,再用原色的山药泥搓成细小的花蕊,点缀在花瓣中心。
最后将一朵朵小巧玲珑、栩栩如生的“山药菊花”摆放在碧绿的荷叶形小碟上。糕点本身自带山药的清香和豆乳的醇厚,造型别致,清新雅致。
第三道:杏仁豆腐冻(极致版)。
这是她的招牌,但这次做得更加精细。杏仁浆磨得更加细腻,过滤得更加彻底。凝结用的琼脂比例恰到好处。
凝结后,切成大小均匀、晶莹剔透的小方块,如同最纯净的水晶。每一块冻的中心,嵌入了一小粒用糖渍过的、金黄色的桂花!
盛放在透明的琉璃盏中,再淋上少许熬得恰到好处、带着淡淡焦香的琥珀色糖浆。
晶莹剔透中点缀着点点金黄,香气是清冷的杏仁香混合着甜蜜的桂花香,令人望之生津。
三道点心,从备料到完成,不过半个时辰。当侍女们将这三道点心端上宴席,摆放在御膳房那些奢华糕点旁边时,整个花园瞬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所有的目光都被那三碟看似简单、却处处透着巧思与极致匠心的点心牢牢吸引!
那碗菊花豆腐羹,汤清见底,银丝飘荡,色彩斑斓,宛若艺术品!其清雅的香气,瞬间盖过了御膳点心的甜腻!
那碟豆乳山药糕,形如盛开的秋菊,小巧玲珑,素雅别致!
那盏杏仁豆腐冻,晶莹剔透如水晶,金桂点缀其中,美得令人窒息!清冷的香气更是独一无二!
高下立判!不是用料奢华的碾压,而是意境、巧思和极致匠心的完胜!
“这…这是豆腐做的?”
“好…好漂亮!像画一样!”
“这香气…好特别,闻着就舒服…”
贵女们忘记了之前的嘲讽,眼中只剩下惊艳和难以置信!
就连清河郡主,也死死盯着那碗菊花豆腐羹和那盏杏仁豆腐冻,脸上的得意和轻蔑彻底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打脸的错愕和难堪!
柔嘉郡主更是忍不住拿起小银匙,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勺杏仁豆腐冻送入口中。
冰凉、清甜、滑嫩!杏仁的微苦与桂花的甜蜜完美融合,糖浆的焦香画龙点睛!口感细腻如丝,瞬间在舌尖化开,带来无与伦比的清爽享受!
她忍不住又舀了一勺,脸上露出了享受的神情。
有了柔嘉郡主带头,其他贵女也纷纷忍不住品尝起来。
“天啊!这豆腐羹…好鲜!好清爽!一点不腻!”
“这山药糕…又绵又甜,豆香味好浓!”
“这杏仁冻…绝了!比宫里冰碗子还好吃!”
赞叹声此起彼伏,之前的轻视和嘲讽荡然无存,只剩下由衷的惊艳和享受。
苏妙安静地站在末席,看着贵女们品尝着她亲手制作的点心,脸上带着淡淡的、宠辱不惊的微笑。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身上,水蓝色的衣裙衬得她越发清丽脱俗。
清河郡主赵明华脸色铁青,手中的帕子几乎要被绞烂!
她精心策划的羞辱盛宴,非但没能让苏妙出丑,反而成了她展示才华、赢得赞誉的舞台!
那三道看似简单的豆食点心,如同三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了她的脸上!
她看着苏妙那平静却仿佛发着光的身影,看着周围贵女们投向苏妙那带着惊叹和隐隐羡慕的目光,心中的妒火如同被浇了滚油,疯狂地燃烧起来!几乎要将她最后的理智焚烧殆尽!
这场鸿门宴,她输得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