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幽月回来了。
沈疏白正盘坐在冰玉床上调息,听见门开立即睁眼。
少女今天没穿那身标志性的红裳,而是换了件素白长袍,头发简单束起。
几乎像是回到了天朔宗时的装扮,如果忽略她左眼流转的紫芒的话。
“醒了?”她站在门口,逆光中的轮廓单薄得惊人,“带你去看九幽族的真相。”
沈疏白起身时,发现镣铐的长度比昨晚宽松了些。
幽月似乎注意到他的疑惑,嘴角微扬:“怕你逃跑的话,一开始就不会带你回来。”
她转身就走,沈疏白不得不跟上。
穿过曲折的回廊时,他注意到这座水下宫殿的墙壁上满是壁画,内容并非想象中的邪术妖法。
而是田园牧歌般的景象,九幽族人在花田间劳作,孩童追逐彩蝶,月下有人对饮...
“惊讶吗?”幽月头也不回,“你以为九幽族生来就是妖魔?”
沈疏白没有回答,霜天剑仍挂在腰间,却比往日沉重许多。
剑身上的裂痕今早又扩散了些,像极了忘忧海面龟裂的冰层。
幽月带他来到宫殿最深处的一扇玉门前。
门上雕刻着九瓣花图案,与两人心口的情花印一模一样。
她割破手指,将血滴在花蕊处,门扉无声滑开。
“进去之前。”幽月突然转身,异色瞳首视沈疏白,“答应我,无论看到什么都看完。”
沈疏白点头,跟着她踏入黑暗,门在身后关闭的瞬间,西周突然亮起幽蓝火焰。
他们站在一座圆形祭坛中央,地面刻满复杂纹路,中央悬浮着一柄断剑。
剑身只剩半截,刻着精致的雪魄梅纹样,沈疏白呼吸一滞。
这花纹他太熟悉了,天朔宗内门弟子佩剑都有类似的标记,据说是玄霄真君亲创。
“认得?”幽月轻笑,“这是你们太上忘情诀的源头。”
她握住断剑,鲜血顿时从掌心涌出,却被剑身贪婪地吸收。
祭坛上的纹路逐一亮起,最终形成一个巨大法阵。
“九幽族最擅幻术。”幽月的声音突然变得空灵,“今天让你看看...真正的真相。”
法阵光芒大盛,沈疏白只觉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己站在一片陌生山谷中。
远处炊烟袅袅,孩童的笑声随风传来。
“千年前的九幽族地。”幽月站在他身侧,身影有些透明,“我们只是旁观者。”
她引着沈疏白向村落走去,路过的九幽族人与常人无异,只是瞳孔偶尔会闪过紫芒。
他们经过一位正在晾晒草药的女子时,幽月突然停下。
女子抬头,露出一张与幽月七分相似的脸。
她怀中抱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正咯咯笑着去抓母亲鬓边的碎发。
“那是...你母亲?”沈疏白不确定地问。
幽月没回答,只是示意他继续前行。
村中央有棵巨大的月桂树,树下坐着个白衣青年,正在教几个孩子认字。
看清那人面容的瞬间,沈疏白如遭雷击,年轻时的玄霄真君。
“他那时叫云澜。”幽月的声音冷了几分,“天朔宗弃徒,因反对宗门暴行被逐出师门。”
幻境飞速流转,沈疏白看到云澜与九幽族人共同生活,逐渐被接纳。
某个满月之夜,他在桂树下邂逅了一位戴银铃的少女,九幽公主幽兰。
“我母亲。”幽月简短地说。
接下来的场景让沈疏白胸口发闷,云澜与幽兰相爱的过程如此熟悉,他教她剑法,她为他煮茶。
他在她生辰时寻来罕见的星纹铁铸剑,她偷偷学着给他绣剑穗...
“师兄是不是觉得眼熟?”幽月冷笑,“你我的故事,不过是千年前悲剧的重演。”
幻境突变,云澜收到天朔宗密信,要他里应外合剿灭“为祸人间”的九幽族。
沈疏白亲眼看着曾经的师尊在月下独坐整夜,最终将密信焚毁。
“他拒绝了?”沈疏白忍不住问。
幽月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看下去。”
云澜确实没有背叛,但三个月后,天朔宗还是大举进攻,理由是九幽族用邪术害人。
当第一支火箭射入村落时,幽兰正将验出有孕的喜讯告诉云澜。
屠杀持续了三天三夜,沈疏白站在幻境中,看着九幽族人一个接一个倒下。
妇女儿童躲进祭坛,却被阵法活活闷死,试图突围的年轻人被剑气绞碎。
老人自发断后,在火海中化为焦骨……
最残忍的是幽兰的结局,云澜被宗门设计调离,回来时只见满地尸骸。
他在祭坛找到奄奄一息的幽兰,“她临死前做了什么?”沈疏白声音嘶哑。
幽月挥手加速幻境,沈疏白看到云澜抱着幽兰的尸体跪了七天七夜,最终用佩剑刺穿自己心脏。
但在断气前,幽兰留下的后手发动了,她的血渗入地脉,将整个九幽族地沉入忘忧海底。
“永生永世,不复相见。”幽月轻抚自己心口的印记,“这是母亲的诅咒...也是祝福。”
幻境再次变化,这次是转世后的场景,云澜成了玄霄真君。
“现在明白了吗?”幽月关闭幻境,两人重新站在祭坛上。
“你敬仰的师尊,正是当年导致九幽灭族的帮凶。而他创的太上忘情诀...”
她指向那柄断剑,“是用我族人的血写成的。”
沈疏白踉跄着后退两步,霜天剑突然发出哀鸣,剑身上的裂痕几乎贯穿整个剑身。
百十年信仰崩塌的冲击让他眼前发黑,不得不扶住墙壁才能站稳。
“为什么...给我看这些?”
幽月走近,冰凉指尖抬起他的下巴:“我要师兄知道,你坚守的正道...从来就不存在。”
她突然咳出一口血,脸色瞬间惨白,沈疏白下意识去扶,却被她推开。
“情花反噬罢了。”幽月抹去唇边血迹,“每次使用力量都会加速这个过程。”
她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很公平是不是?九幽族爱一个人,就要做好被吞噬的准备。”
沈疏白想起幻境中看到的最后一幕,玄霄真君在密室对着幅画像修炼,画中正是九幽公主幽兰。
原来太上忘情诀的最高境界,竟是念念不忘?
“你恨他吗?你的父亲。”他轻声问。
幽月沉默良久:“恨过,但现在...”她看向沈疏白,右眼清澈如初。
“我更想知道,师兄在了解真相后,会怎么选?”
她没等回答就转身离去,背影单薄得像随时会消散。
沈疏白站在原地,霜天剑终于不堪重负,断为两截。
剑刃落地的脆响在祭坛内回荡,像极了心碎的声音。
断剑旁,那柄刻着雪魄梅的残剑静静悬浮,剑尖突然滴下一滴黑色液体。
沈疏白弯腰拾起霜天剑的碎片,锋利边缘割破手指。
血滴在祭坛纹路上,竟引出一道微弱金光。
他顺着光线望去,发现祭坛底部刻着一行小字:
“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 ——幽兰”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幻境中的九幽公主对自己微微一笑,唇形分明在说:“好好待月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