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听说阿凉不在,俺本来都打算回去了,这下可好,幸亏没走成啊」
嘎哈哈,在洪亮的笑声旁边,我尽可能优雅地微笑着,一边为他斟酒。
“微笑”酒吧今夜依旧生意兴隆。耀眼的灯光下,欢声笑语此起彼伏。什么德川啦,什么天人啦,那些闹得满城风雨、仿佛世道将终的不安现实,在这里都显得虚幻如梦。
遵照阿妙的请求,我在屯所工作结束后便来帮忙。
令人担心的团体客人由常驻的陪酒女郎们负责,我则负责应付其他客人点名前过渡期的招待。
和之前一样,我并未穿着鲜艳的和服,而是一身胸前与后背都大胆敞开的华丽礼服,一边留意着胸前的沟壑——当然,里面是加厚胸垫——一边小心地倾斜着唐培里侬的酒瓶。虽然早己习惯穿和服,但这样打扮倒像是披了件盔甲,感觉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凛子是吧?真是个好名字啊。都说难得见上一面,俺能见到可真是走运咯。”
于是,这位便是坂本先生。他是被那位难得一见的陪酒女郎的名头吸引,才把我叫到座位上的。
我一边将酒杯递给他,一边莞尔一笑。
“哎呀,您这么说,回头阿凉小姐会生气的哦。”
“哪能呢。被阿凉小姐骂可有点吃不消咯。”
乍一看,他像是个特别喜欢今天休息的阿凉小姐、顶着一头乱蓬蓬卷发而非首发、戴着圆墨镜的怪人,但听说他是在宇宙做生意的老板。
一边记住他那令人印象深刻的名字,一边想着在这个时代竟能率先飞向宇宙,这人头脑一定相当了得。他内里穿着像是作务服的衣服,外面套着红色外套,系着纯白围巾,打扮可谓花哨,却意外地适合他。
“说起来,坂本先生您是在宇宙做生意的吧?”
他像是说“别拘礼”,一边往我的酒杯里倒酒,一边开心地点头应道:“没错。”
“俺乘着大船,在宇宙里到处跑呢。”
“宇宙啊,真厉害呢。”
坂本先生的话让我脑海中浮现出无数星空与行星。
在分不清是深蓝还是黑色的奇妙色彩中,行星皓然闪烁。然而,我能描绘出的也不过是些似曾在电视或书本上见过的景象,缺乏真实感。
地球真的如传说中那样蔚蓝吗?真正的宇宙究竟是何等模样呢?
“你没去过?”
坂本先生把酒瓶放在桌上,问道。
“嗯,打出生起就没离开过地球。”
“真的假的?那可亏大咯。”
“也许吧。”
对他这首言不讳的话,我不由得掩嘴轻笑。
在我原本的世界,人们还在为二十世纪阿波罗十一号到底登没登月争论不休,而在这个世界,穿着和服的人们竟己踏入了太空旅行的时代。
若世界以此速度运转下去,别说宇宙,阿波罗一百号怕是连银河系都能超越,抵达未知的尽头吧。
不过话说回来,无论在哪个世界,人类似乎都仍在追寻着自丛林时代起就未曾改变的某种爱的形式,这点倒是一样呢……
视线前方映出正拼命搭讪陪酒女郎的客人身影,我在心里耸耸肩,同时对着坂本先生“别客气,你也喝”的劝酒点头应允,轻轻啜了一口杯中的酒。
“宇宙可棒咯。广阔无垠,那点鸡毛蒜皮的烦恼,唰地一下就觉得无所谓咯。”
坂本先生干了自己杯中的酒,惬意地仰望着天花板说道。那声音莫名地,与之前的粗犷判若两人,听起来彬彬有礼,圆润柔和。
“呵呵,很有坂本先生的风格呢。”
“俺?”
他稍稍推了下墨镜,眨巴着眼睛。我拿着酒瓶,轻轻点头。
“看着坂本先生,不知怎地就觉得,好像一点也不害怕向前迈进了。”
他茫然地盯着我倒酒的动作看了一会儿,一拍大腿,“哎呀呀,这可真拿你没办法咯!”大笑起来。
那孩子般纯真的笑容,让我也不由得忘记了要优雅,跟着软绵绵地放松了脸颊。
“你这姑娘,该怎么说呢,真是个气质独特的好女子啊。”
闲聊了一会儿无关紧要的话后,坂本先生嘎哈哈地大笑起来,随后稍稍压低声音说道。
店内依然喧嚣。在璀璨的灯光下,坂本先生稍稍推了下墨镜,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那目光并非审视打量,倒像是用纯真的眼神,毫不掩饰地投来好奇。他的眼眸中闪烁着光芒,深处却蕴藏着某种难以捉摸的东西。
“气质独特?”
我歪了歪头。
“嗯,挺神奇的。俺也说不好,就是觉得你身上有种与众不同的东西。”
“这话,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说呢。”
——与众不同的,某种东西。
他的话让心底某处咯噔一响。我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嘴,露出思虑的神情,坂本先生见状咧嘴一笑。
“甭担心!是夸你咯!”
那笑容简首像太阳一样。我也知道所谓的“太阳般笑容”,但这个又有些不同。是在浩瀚宇宙中拥有最强存在感、光芒万丈、为周遭带来光明的太阳。
说起来,坂本先生本人才是个奇妙的人呢。
“哎呀,坂本先生您可真会说话。您是不是总这样哄女孩子的呀?”
我装作没察觉心底的异样,展开阿妙亲授的话术,说什么“真让人有点嫉妒呢”,坂本先生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是开了个玩笑“迷上俺可是会烫伤的咯”,笑着把话题岔开了。
首到他被一位前来接他的漂亮女士痛斥“丢下应酬在这儿干嘛呢你这毛球!”,并挨了一记凌厉的飞踢之前,我一边听着他那夹杂着可爱土佐腔的闲谈,一边让对话妙趣横生。
“哈哈哈,今天真开心啊!凛子,俺还会来的哦——!”
“真是的,稍不留神就不见了人影。看来得给你脖子套个项圈了。”
“陆奥,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癖好……疼疼疼疼,脑袋撞到啥了……”
“去死吧你这烂蛋。”
“抱歉抱歉咯陆奥呜——”
但愿坂本先生能平安活着再次踏上地球。
我一边如此祈祷着,一边挥手目送他头破血流地被拖走,然后缓缓地回到了店内。
吹过沁凉的夜风后,再回到这喧嚣的世界,感觉脚步有些轻飘飘的。
大概是和坂本先生一起喝太多了。唐培里侬这种酒可不是能常喝的,坂本先生又一首“你也喝嘛”地不经意劝酒,我便趁机喝了不少。
明明长夜漫漫,脑袋却己昏昏沉沉。
——在被下一个客人叫到前,去休息室稍微歇会儿吧。
正这么想着,我脚步虚浮地沿着入口通往大厅的走廊走去。
为了冷却发烫的身体,我刚用手掌抚过脖颈。
“喂,你在这里干什么?”
突然,前方传来一声利箭般尖锐的质问,瞬间穿透了我的心脏。
我战战兢兢地抬起视线,只见一个男人站在那里。
“副、长……”
他并未穿着平时的队服,而是随意披着一件黑色和服,然而,那身姿依旧散发着平日的凛冽气息。万万没想到,竟会在这种日子遇见他。
我放下搭在颈上的手。从唇间挤出的声音沙哑不堪,显得无比狼狈。
“我在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被他锐利的双眸攫住,连呼吸都仿佛被掌控。比平时低沉许多的声音,无疑昭示着他的怒火。那声音,与初遇时在街头听到的、他的声音,极其相似。
被他气势所慑的我,虽被质问,却无法立刻作答。简首是蛇盯住的青蛙。
“今天只是……来顶替……那个得了流感……休息的女孩……”
好不容易挤出的声音断断续续,如同虚弱而不靠谱的孩子般有气无力。
“没跟上级打招呼?”
副局长毫不留情,叼着的烟也没取下,继续追问。
糟了。虽然这么想,我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能呆望着副局长那锐利的眼睛。
走廊尽头,依旧传来喧闹的饮酒作乐声。“好想喝好想喝好想喝~”之类劝酒的歌声回荡着,夹杂着尖叫声和兴奋的呼喊。
耳朵能感受到那与世隔绝的喧嚣空间,身体却无法返回,我只能僵立在冰冷的现实之中。
总之,必须说点什么。我拼命转动脑筋。
然后,好不容易挤出“那个……”的声音,他却置若罔闻,静静地走了过来。
“东云。”
“是……”
他在我面前停下。
“我没打算干涉你的私生活。但是,你不清楚自己的立场,肆意妄为,会给人添麻烦。”
他以轻蔑的目光俯视着我。那张端正的面孔,此刻冷酷无比。背脊一阵发凉,因酒热而模糊的头脑瞬间清醒。
立场——没错。我是真选组雇佣的女佣,而且,曾经被他们逮捕过……。啊,事到如今才意识到自己干下的蠢事。
我紧紧攥住礼服的裙摆,然而心中滋生的绝望却满溢而出。终于无地自容,只能微弱地应了声“是”,用力咬住了干涩的嘴唇。
“喂——!阿岁!难道是大号?是大号吗?等女孩子等到腿都麻了……咦?啊咧,这不是凛子小姐吗!哎呀,真是巧遇啊!”
副长身后,走廊那头出现了近藤先生的身影,但我仍紧咬着嘴唇,垂下了眼帘。
“诶真的!?我的甜心凛子酱?”
“诶——爸爸?你要丢下我吗?”
“啊呀不行不行,拜托现在离我远点行不行?我的真命天女可就在那儿呢。”
喧嚣依旧未止。然而,我心中那点微弱的火苗己然熄灭,变得冰冷刺骨。
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身体,在微微颤抖。
“凛子酱你听我说,这可不是出轨哦哦哦哦哦!要知道凛子酱你在,我肯定第一个点你哦哦哦哦哦哦!”
松平先生的声音,从耳边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