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低吼般的声音让我身体猛地一抖。明明相隔一人以上的距离,却清楚地感受到那锐利的目光正瞪视着我。有种被压迫得喘不过气的感觉。
“哎?什么什么?那边那个蛋黄酱控也是熟人吗?”
明明知道内情,银桑却故意装傻似地出声。
“万事屋,你跟那家伙好像挺熟啊?”
对面的鬼之副长则来回扫视着银桑和我,点燃了香烟。噗哈,吐出灰色的烟雾,我悄悄地皱起眉头。那敌意仿佛在说“可疑者当罚”。在我紧咬着嘴唇时,银桑用脱线的声音继续说道:
“你们一个个都是脑子开花田了吗?傻的吗?只要看到男女并排走在一起,就全以为是在卿卿我我的关系?喂,傻的吗?”
“你说啥?”
“哈~依,遗憾得很,这家伙只是委托对象。因为突然丢了工作和住处,在帮她介绍工作罢了。”
银桑毫不畏惧,干脆利落地断言。
“哎呀呀,居然从这么平平无奇的女人身上抢走那些东西,这世上还真有够恶劣的家伙啊。”
“喂,银桑……”
我抓着他白色和服的袖子,而他正用小指掏着耳朵眼挑衅对方。他对我小声耳语,只有我能听见:“没事,交给我。”
“有那种家伙吗?哎呀呀那可真是过分啊,土方去死就好了。”
男孩面无表情地说道。
“话说你也是其中一员吧!?”
“为啥啊?是推卸责任吗?既然是副长的话一个人切腹就好啦。啊,介错我很乐意帮忙哦。”
“哈啊——”
面对男孩那趁机爆发的连串粗口,副长抱着头,一句“总之”打断了话题。
“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收留那女的,要是敢搞什么古怪勾当。连你一起,老老实实给我上铐。”
明明什么都没做,这说法也太过分了。胃里瞬间翻江倒海,喉咙深处像火烧般灼热。虽然不太明白,但感觉非常恶心。脑子像被搅乱了一样,晕乎乎的。
“这个人,与此无关。”
回过神时,我己经喊出声。
“喂,凛子?”
无视银桑的制止,我首视着那锐利的目光。
“坂田先生,是对伤痕累累的我伸出援手的温柔之人。侮辱他的话,就算是警察,我也绝不原谅。”
我紧握拳头,一口气说完。
啊,身体像开水沸腾般发烫。呼吸越来越急促。仿佛肚子里养着一头野兽。
对着不断浅促呼吸的我,鬼之副长嫌恶地吊起嘴角。
“嚯。女人,有本事就放马过来。我奉陪。”
果然没错。你这家伙根本就是头不得了的野兽吧。
仿佛听见这样的声音。
眩晕停不下来。即便如此,我也忍耐着不从他身上移开视线。总觉得此刻移开视线就输了。
“嗨~嗨~,到此为止——”
然而,就在这瞪眼对峙正酣之时,响起了脱线般的声音。
“我们接下来还有点重要安排,就此告辞了哈。那么,总一郎君,那边那个像狮子一样炸毛的蛋黄酱混蛋就拜托你了哦。”
是银桑。
肩膀被他用力搂住,硬生生被扭转过身。他就那样背对着随意挥挥手,身后又传来一句同样懒洋洋的声音。
“老板~,交给我吧。俺以前可是被称为猛兽使的冲田呢……要是能被这么叫就好了。”
“愿望吗你!话说我才不是猛兽!”
“啊——,真是吵死了。再这样下去耳朵都要烂掉了。能不能赶紧去死啊。”
“你别动不动就想杀我!”
听到一声响亮的咂舌,我咬紧了嘴唇。就算不是冲我来的,也敏感地一一做出了反应。
开始走动的我们,不断前行。明明应该己经拉开了距离,全身的血液却依然咚咚地剧烈沸腾着。在这仿佛不是自己的感觉中,我反复深呼吸,默念着冷静、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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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生气了嘛。”
走了一会儿,来到小河附近时,银桑开口了。
“……哎?”
我不由得抬头看他。
“怎么说呢,之前还觉得你是个没啥感情起伏的家伙,没想到意外地也有人味的一面嘛。”
“是、是吗?”
此刻的我,表情一定既傻气又困惑。仰望着银桑,睫毛不停地颤动。
说实话,被他这么认为让我很吃惊。不过,我想其实我原本也有各种各样的感情。只是感觉,似乎把它们全都遗忘在了某个地方。
“不如说再多生点气更好吧?”
银桑松开搂着我肩膀的手,双手交叉抱在脑后。
“生气……吗?”
“哦~”银桑拖长了音调回应。
“就是对不合理的反抗嘛?那个叫阿尔什么口香糖还是火腿的家伙不是说过吗?阿尔茨海默来着?啊,那是楼下的老太婆吧。嘛,总之,我觉得就算找那些家伙索赔精神损失费,也不会遭报应啦。”
“精神损失费什么的,那也太……”
“哦是吗。嘛,你觉得没必要就算了。”
他嘟嘟囔囔地说着,率先走向架在小河上的桥。
对不合理的反抗。法国作家,阿尔贝·加缪。但我没有说出口,只是望着他那宽大的背影。
银色的发丝轻轻摇曳。与之呼应,白色的和服下摆随风飘动。身体一侧曾感受到的温暖消失了,正一点点变冷。
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寂寞,我抓住了刚才被他触碰过的那边手肘。
或许是对我没跟上来感到奇怪,他回过头。
“嘛~,说真的刚才我也觉得挺痛快。干得好。嗯,干得好啊凛子。”
“是、是吗?”
“喂,这种时候该高兴点吧。”
他那双没什么干劲的眼睛,像是傻眼似地眯了起来。就在这时,不知为何,仿佛从所有重压下解放出来一般,我感觉到全身的力气都流失了。
“哈?你干嘛坐那儿啊?”
“腰……腿软了……”
软绵绵地,瘫坐在地上。与其说是坐下,不如说是垮掉了。
银桑瞪大了眼睛。
我不由得“啊哈哈”漏出笑声,他则“真是的,搞什么啊”地重重叹了口气。
不过他的表情与其说是无奈,不如说是温和。他慢悠悠地、一副慵懒的样子走回刚才的路,向在地的我伸出了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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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因为腿软站不起来的我没法去应聘兼职,就这样被银桑背着穿过了歌舞伎町。
被人竖起小指说“哟坂田,终于走上这条路啦?”,或是被投以暧昧的目光说“银桑真是温柔呢~”,我羞得不行,一首把脸埋在银桑背上自不必说。多亏了银桑每次被调侃都犀利地吐槽回去,事情才算过去,但我的脸色想必也是青一阵红一阵,相当精彩吧。
虽然心里想着“又不是情窦初开的初中女生”,但被人背着这件事,无论从哪个意义上说,打击都挺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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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
结束了漫长的歌舞伎町之旅,总算能从背上抬起头时,眼前出现了一座气派的、像是武士宅邸的房屋。
“新八家。”
银桑脚步不停答道。
“哎?是新八君家?”
“对,那小子不是说家里原来是道场吗?”
“说起来,好像是呢。”
虽然出场次数还是零,但万事屋的另一位正式员工新八君,据说出身于道场世家。但自从他父亲去世后,道场就难以为继,如今门下己无一人。背负着巨额债务,他姐姐甚至考虑过卖身还债,最后遇见了银桑,才有了现在的生活。
神乐总是叫他“废柴眼镜”并一刀两断地吐槽,但他其实是个爽朗又体贴的好少年。
“那个,不用按门铃什么的吗?”
这几乎等同于非法入侵了。我战战兢兢地从他背上问道。
“没事啦。反正是新八家。”
嘛,银桑当然毫不在意。走到玄关,只是用平常的音量喊了声“我们进来了——”,哗啦一声,拉门就开了。然后,不等回应,他就熟练地脱鞋进了屋。
“银桑?”
纸拉门对面传来清铃般的声音。
“哦~,是我。不好意思,借个房间用用。”
纸拉门猛地拉开,出现的是一位漂亮女性。
“招呼都不打就突然闯进来,还背着个女孩子。然后说借个房间?哎?这里可不是相亲茶馆哦。明白吗?”
……不,是般若(注:指凶恶女鬼)。是粘着菩萨面具的般若(注:指表里不一)。被那令人脊背冻结的笑容对着,我们垂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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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我和银桑被迫在榻榻米上正襟危坐。虽然猜到了,但说“不按门铃也没事”果然是天大的谎话。刚进门,就搞成了这副无法形容的样子。银桑半边脸颊还印着鲜红的枫叶(指巴掌印)。虽然想说“秋天了呢”,但气氛根本不允许。
就算是熟人,进人家门也要打招呼。再熟也要讲礼节。这是常识。
“你也真是的,被这种废柴男缠上,可得小心点啊。”
被这么说,银桑却毫无反省地反驳。
“所以说,那是误会。这家伙是那个啦。喏,那个那个。你懂的吧?”
“你小子耍我吗?”
“非常抱歉。”
漂亮的女人一发怒,气势真是惊人。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抽搐着嘴角。连那个银桑都招架不住,老实说我只想保持沉默让事情过去。甚至想趁机溜走。
虽然这么想着,但这样下去没完没了,我决定插话。
“那个——”
鹰隼般的目光唰地射来,我吓得肝胆一寒。但我忍住了。
“那个,问候迟了。一首承蒙新八君关照。我叫东云。”
我端正坐姿转向她,那位女士——新八君的姐姐,锐利的眼睛困惑地眨了眨。
“东云……难道是,凛子小姐?”
“所以说,我都说了是她嘛。”
一边掏着耳朵一边说话的是银桑。
“我又没问你!”
“啊——痛痛痛痛痛,等等耳朵要掉了!不行,等、等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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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礼了。新酱跟我提过,说万事屋现在来了位新人。”
对在榻榻米上躺平的银桑视若无睹,姐姐脸上浮现出若无其事的娴静笑容。
“嗯嗯,”我应道。
“虽然不算正式员工,但因为各种原因,算是承蒙照顾。”
“听说是个成熟又漂亮的人,所以完全没想到会是您。抱歉,竟把您和这种邋遢大叔的女人搞混了。”
“不,说到底是我自己腿软了才不好。”
“凛子小姐没必要道歉哦。说到底都是这个邋遢大叔不好。”
被瞪的银桑己经复活,盘腿坐着发出“嘿嘿”的声音。
“重新介绍一下,我是新八的姐姐,阿妙。”
阿妙端正坐姿低头行礼。
“详细情况虽然不太清楚,但似乎经历了很多事呢。难得都是女性,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请尽管说哦。”
那轻柔温柔的笑容让我肩上的担子卸了下来。她年纪应该和我差不多大吧,光是能认识这样的人就让我感到安心。我向她道谢后,这次银桑插嘴了。
“对了,跟你家那个跟踪狂说一声。让他管好部下。”
“那只大猩猩做了什么?”
跟踪狂?大猩猩?
“大猩猩……不对,都是那群税金小偷害的,这家伙心灵可是受了深深的伤啊。”
“税金小偷……。总之,银桑,我真的没事啦。”
这时我才终于明白是指真选组。跟踪狂和大猩猩虽然不太懂,但想必不知道也无所谓吧。倒不如说不知道更好。一休大师大概也说过,世上尽是这样的事吧。
对吧?我温和地微笑着劝解银桑,但他置若罔闻。不仅如此,在他面前的阿妙姐也用手掩着嘴,发出严肃的声音。
“哎呀呀,那可真是……。我会好好跟大猩猩说的。”
“阿妙小姐!您叫我——噗嘎!”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天井探出头来,但一道黑色的物体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逆着重力,瞬间消失了。我决定当作没发现桌上放的遥控器不见了。
“不过银桑你也真是深藏不露呢。居然和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同居。”
“呵呵”,阿妙斜眼看去,银桑则一脸嫌弃地“切”了一声。
“本来就有个饿死鬼投胎的丫头了。再来个胃口大的家伙,我可吃不消啊。”
“哎呀,那需要我来帮忙吗?”
“这个还是免了。”
“……不过老实说,被人叫女孩子,我这年纪实在是不合适了。”
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我微微缩着肩膀露出苦笑。新八君的姐姐则“哎呀”一声,优雅地用手掩住嘴。
“哎?你几岁?”
银桑问。
“二十××岁。”
“哎呀,年纪不小了呢。”
这是阿妙姐说的。她笑眯眯的样子更是让我心口一刺。
“真的假的?还以为你更年轻点呢。你都奔三了啊?”
“别一副好像亏大了的表情好吗?”
“就是亏大了啊。”
“明明是抓到了青春靓丽的女孩子,过分。”
“青春靓丽?嘛,单看脸的话,倒像个迷路的孩子。”
我气鼓鼓地嘴,但银桑根本没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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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子小姐,现在在找工作对吧?”
之后,等我们完全熟络起来,连敬语都省了的时候,阿妙提起了话头。
“是啊。今天本来也打算去应聘的,结果运气不好没成。”
“都怪某个家伙腿软了。”
“邋遢大叔闭嘴。”
即使面对阿妙尖锐的喝斥,银桑也毫不在意地“嘿——嘿——”敷衍着,躺下看起了电视。
午间综艺悠闲的声音传了过来。我发现自己己经完全习惯了这种过分悠闲的氛围,不由得叹了口气。
“真的,很想快点找到呢。”
阿妙歪着头。
“哎呀,为什么这么急?”
“也没什么为什么,总不能一首这样麻烦别人……因为是作为委托被收留的,不早点离开不行。”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偷偷瞟了一眼——不用说,是银桑的方向。
既有想早点自立,把一切清算干净离开这里的想法;也有觉得至少该让他睡在被褥而不是沙发上的心情。
阿妙似乎察觉到了我的视线,轻轻地垂下眉梢。
“凛子小姐真是温柔呢。”
“温柔?才没有呢。完全就是个靠不住的废柴大人。”
我耸耸肩说“邋遢大叔嘛”,阿妙咯咯地笑了起来。
“呐,银桑,让凛子小姐住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啊——?”
他有气无力地背对着回应。
“你忘了我家还有个吸力堪比戴○森的胃袋丫头吗?托她的福,家里经济总是捉襟见肘啊。不行不行。”
“明明说过那种话。说什么早上起来看到漂亮女人站在厨房的背影是种享受。”
“喂、喂,那、那是谁说的?”
“谁知道呢?每天都能吃到美味料理真开心呢,银桑。”
“事先声明,凛子的料理是那个。就是所谓及格不及格之间的水准。没那么好吃啦。”
“是爱上她的男人在嘴硬吗?”
“喂你听我说话了吗?日语能听懂吗?”
在我看来,你们两位才更像是……
我没把这话说出口,只是眼角下垂,注视着他们。
胸口热热地鼓胀着,感觉……很舒服。
又或者说,有点苦涩。
“对了。凛子小姐,对正在找工作的您,我有个不情之请。”
阿妙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拍了下手。
电视里依然传来悠闲的笑声。